渥水 – 2021冬 – 短文集《围炉夜话》

那场雪,铺天盖地

作者:王继

53年前的那场雪,我至今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了。它让我第一次亲身领受了对上苍应有的敬畏。

53年前的那场雪,在当时村上就有人说过,连他们都40多年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了。那是1968年12月中旬,咸阳旱塬上的一场暴雪,下了近有二尺厚。

我是1968年9月份下乡到兴平县马嵬公社新堡子大队的。顺着杨贵妃墓园东侧的冯家坡上塬,三里路不远就是那个小村子。

我们队上的知青,都是自己联系插队到马嵬公社的。四女两男,分别来自不同的学校,除了我妹妹,我谁也不认识。其中一位男生是军干子弟,不到两个月就被内招参军走了,孤单单剩下我一个男劳力。

下乡时,县上给每个人附带两方木头的指标,说是为了盖知青点。橼木是我套着牛车,从十八里路外的县城拉回来的。队上在村南头给知青划出了一处庄基地,七米寛,十二米长,盖了两间面西的“一面坡”厢房,分别做男女生宿舍,另一间做灶房。盖房的全过程我都参与了:打院墙,夯炕培,立柱,架梁,铺椽,敷瓦,垒灶,盘炕,挖地窖,上门,一院简易的知青点就算落成了。记得住进去没多久,一场大雪就铺天盖地而来。

我一人住的小屋,除了一面炕,就只有一张三条腿的课桌,是从大队部借来的,另一条桌腿是用胡基垫起来的,上面放着一尊毛主席的半身石膏像和毛选四卷。我家庭成分属于黑五类,桌上摆着这些是唯恐人家来找麻烦的。那时屋里没有电灯,晚上不是点煤油灯,就是点一根蜡烛,放在石膏像旁边,算是有点儿光亮。其实,大多数时间也不用点灯,一天三晌工下来,累的早不想动,往往是天麻麻黑就上炕睡觉了。

西北风,整整刮了一个晚上。新买回的两扇门,木头根本就没有干透,翘得变形了,门关不严实,门缝足有两指宽。风通过门缝吹进来,是带着哨音的。呼呼!嗖嗖的!木板镶成的小窗户也关不严实,外面的西北风玩命似的摇了一夜的窗户,噼啪!噼啪!让我许久没法入睡。

天刚亮,我迷迷糊糊的从炕上爬起身,就不禁先大吃一惊。屋里哪儿来的雪?看样子是雪从门缝刮进屋的,我炕前的一双鞋都被雪埋了。等我起身想推开房门,竟然还得费点劲儿。原来一夜的西北风裹着暴雪,已经把小小的房门堵了下半截。

我再推开院门,往村外一看,傻了。村子最南面的一片梅李园怎么不见了?梅李树本来就长的不高,一夜的暴风雪,竟然把梅李园的树冠和树身全盖住,分不清了。村外的道路,路边的水渠,路南边的大片田地也分不清了。一脚踩下去,雪就快埋到膝盖。再往北看看身后的村子,一个人影也没有,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墙上,房上,路上,树上,全都是厚厚的积雪。村子中间那座平日里能套着驴子的大磨盘,还有上面的石碾子,也分不清了,全都被堆成了一个硕大的雪疙瘩。 大雪还在下着。我有早起的习惯,再加上年轻气盛,好奇心强,不知深浅,就冒冒失失地依据路边的一排白杨树为标识,大概估摸着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村东头的饲养室摸去,想去看看那一头我最喜欢的母牛,听说它昨天才生下一头小牛犊,可爱极了。

饲养室在村东头偏北一点,拐过去要经过一处涝池。可一夜的暴雪,让我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涝池,哪里是该拐弯。心里总惦记着那头小牛犊,也就没太在意脚下的路,只是凭着感觉走。

一望无际的莽原上,风夹着雪花,满目皆白。雪落在我头发上,眉毛上,身上,不一会儿自己就变成个雪人了。从没见过的大雪哟!此时的我,是兴奋,还是孤独,我说不清,应该都有吧。

突然,感到脚踩着雪下面好像是冰,我一下子猛地想起,会不会是走到涝池里了?紧接着就听见“咔咔”冰裂的声音。我赶紧停下脚步,动也不敢动。心想,我要是这时掉下去,没有一个人能来救我的。于是只好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往回退步。等我沿着自己来时的脚印,退到一棵大槐树下,老远就听见从东头一户社员家大门外,传来一位老汉大声的吼叫:“这娃你不要命咧!有啥想不开的,大雪天跳涝池?”我顾不上吓得一身冷汗,赶紧往知青点跑。心想:谁不要命?人家是想探望小牛犊去的。

记着第二天,雪停以后,我就赶紧跑到小队的饲养室,也顾不得牛圈里漫地的草料和泥雪,乱七八糟的摊了一地。我俯下身,使出浑身的力气,抱起了那头小牛犊。小家伙直愣愣地盯着我,可能是看到我没什么恶意吧,竟然抬起头,舔起了我的手,湿湿的,暖暖的,痒痒的。我把头也紧紧地贴着这头在大雪天里降生的小牛犊,虽说心里美滋滋的,却隐隐有些酸酸的凄楚。

53年过去了,那场铺天盖地的暴雪,我至今没忘。那头小牛犊,我至今也没忘。

什么是好诗?

作者:叶嘉莹

英国有一位学者叫理查兹(I.A.Richards),曾对学生做过一个测验,让他们区别好诗和坏诗。

一般人对名诗人往往盲目崇拜,一见莎士比亚的名字就以为是好诗,一见李白、杜甫的名字就以为是好诗,但理查兹在测验时,隐去了作者的姓名,只留下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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渥水 – 2021冬 – 短文集《谈文论诗》

《菜根谭》和《幸福的艺术》

作者:瘦灯

初次读《菜根谭》大约在三十多年前。这是明朝道人洪应明收集编纂的儒家经典,一部论述修身、做人、处事的箴言宝训。它同时融处世哲学、生活艺术、审美情趣等于一炉,雅俗兼备,文字隽永。读后使人身心愉悦,建立起健康积极的生活态度。当时便觉得如获至宝。后来,三联出版社的《蔡志忠漫画:菜根谭,人生的滋味》问世,就买了一本,一直带到加拿大。现在翻来一看,依然谐趣横生。属于成功的图解山寨版。

记得一个周末,有位朋友请我们吃饭,并神秘地打听我太太的名字。后来才知道,是为了将她一家翻译出版的新书,签名送给我们。什么书呢?《幸福的艺术:品位幸福的25课》。作者:克里斯托夫·安德烈,法国著名心理学家及精神科医生。作者善于在艺术家的作品中寻找帮助病人解脱痛苦的工具以及康复的答案。通过介绍25位西方著名画家的油画,引领读者感受画家的感情心理、领略画作所传递的幸福感受和启示,从而获得对幸福的向往和认知。

书中的25幅杰作代表了幸福的面貌、形状和姿态。这25幅画促使读者去感受、冥想、思考,帮助读者培育获取幸福的能力。翻译出版的中文书,文字、图画、装帧,堪称一流,绝对值得用心一读。第一翻译为中国著名法语女学者,多才多艺的司徒双*。她的女儿,第三翻译,司徒完满,加拿大总理专用译员。1992年蒙特利尔华裔小姐选美冠军。知识渊博,才华横溢,丝毫不输她的母亲。她的一家,不乏艺术家,外交家,仅仅驻外大使就出了四位。

在开篇第一章,幸福之谜中,作者通过评论油画《地理学家》(弗美尔,1668),写道:“人们渐渐地不再相信天堂的存在 — 无论是在地上或者在天上,弗美尔的地理学家隐约地感到他所寻找的通往天堂之路并不在别处,而是在他自己的内心深处。”从而,把探索的视野转到了心理学的领域。随后的章节中,如,日常生活的幸福;怎样才算幸福;幸福的智慧;超越自我的幸福,等等,都充满了类似的探索心灵,修身养性的精彩论述。

实际上,西方社会当前盛行不衰的心理治疗理论和实践,很多都与这些论述密切相关。行笔至此,笔者忽然意识到,其实这就是西方的《菜根谭》。

两本书互相比较,也可以感觉出明显的不同。首先,东方《菜根谭》的大部分内容是用于应付社会关系的。这几乎就是密集的中国人文文化的核心内容。实际中,中国人的大部分精力和财力,就是用来润滑和疏通这些社会关节和通道。《菜根谭》所提供的一套社会保安术,在这方面很有效果。它的确能为个人增加安全系数,但是有时候,这种技术往往会以消弱社会整体的利益为代价。相反,西方的社会人文关系就要简单疏朗的多。对个人的权益与隐私,以及社会整体利益的健康与安全,西方有着严格的法律和管理体系来保障。所以,类似东方《菜根谭》的作品,几乎没有相应的西方专著。

东西两路《菜根谭》,对文化、社会的思维方式和表达手法,各有千秋,也各有局限。虽然西方人没有繁杂的骈文,严苛的对联格式(人家也不追求那个),但那种天马行空,特立独行的视野和思路,也不乏大师手笔,令人高山仰止。无论艺术还是科学,这种思路和视野,都是至关重要的。有定理就推翻,说大人则蔑之。否定再否定,革命又革命,越追求越彻底。这才是历史前进的动力。不说别的,仅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就足以颠覆整个人类的传统时空观念。更重要的是,它是经得起客观验证的。那些可以毁灭人类的原子弹不由得你不信。

似乎有名人说过,社会的发展,是以伦理为代价的。在当代的中国,《菜根谭》前篇中的很多论述,已经开始逐渐失去价值。但是它的下篇中,许多论述依然还是积极的,有着普世意义的。特别是对幸福的理解、对心灵的审视,提及的种种方法和艺术,为当代物欲横流的疯狂世界,展现了一片清新的、温馨的、健康的养息绿洲。

有趣的是,《蔡志忠漫画:菜根谭,人生的滋味》和《幸福的艺术:品位幸福的25课》,都是三联出版社出版。上下二十年。前有滋味,后有品味。东西两种《菜根谭》,图文并茂,赏心悦目。

*注:司徒双(1935年-2019.3.11),女,法语教授,巴黎大学艺术史博士。通晓法、英两种语言。1950年随父母由海外回国定居。多次以艺术史教授身份应邀在西非、法国及北美近十所大学讲授“中国艺术史”。 1996年1月获法国棕榈叶学术勋章。2002年获摩洛哥国王穆罕默德六世亲手颁发的阿勒维王朝骑士勋章。著作有《中国对十七、十八世纪法国装饰艺术的影响》(卡萨布兰卡1999出版)、《中国图案的寓意》(巴黎2001出版)等。

兰之歌

(格律三首)

兰之歌

—— 纪念母亲

【七律】

古桥丽水画乌船,人面桃花映柳烟。
袅袅书音听巷陌,婷婷兰草毓石泉。
金风浦上邀盈月,照雪关东暖峭寒。
心若明湖倾雨露,遗香空谷幻春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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