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水 – 2018冬 – 短文集

可以帮我拍张照吗?

作者:叔丁

我的学生自我介绍说:“我叫阿米尔。”这让我鬼使神差地想起那部摔跤爸爸的印度电影。他厚重肥大的棕色滑雪衣、蓝色滑雪裤和黑色滑雪头盔把他的身材武装得更加健硕魁梧,做个摔跤手一点儿都不勉强。不过他戴着一副纤细的椭圆框眼镜,不仅給他充满力量的身体加了一种压制禁忌,也似乎不太方便摔跤。

今天,是一个完美的滑雪天。气温不冷不热,风和日丽。飘了几天的鹅毛大雪恰好停下,松柏白桦都被冰雪重新雕琢塑造了,好像模特被重新包装,光艳上场。倾泻而下的阳光,筛过树木,投下滑雪者的飞影,为雪山的童话世界抹上了世俗的温暖,张开双臂热情迎接每一位滑雪者。这座离城市仅半小时的滑雪场,从来都是生意兴隆,而今天托老天爷的照拂,又是漫山遍野繁忙无比。两个缆车附近都排着长队,色泽鲜亮的滑雪时装编织出两条彩带,飘舞在银白世界中。

在这样的完美滑雪天学滑雪是幸运的。我把想问问阿米尔“你会摔跤吗?”的话赶紧咽回肚子里,跟他握手,做一个滑雪教练该做的职业问候:“是不是很兴奋?准备好了一起享受这么好的滑雪天吗?”

阿米尔看着我,远没有摔跤的阿米尔那么沉着自信。他的眼睛在近视眼镜后被夸张地缩小了,有些迟疑地张了张嘴,不确信地说:“我得需要一个特别有耐心的教练。”

耐心?我当然有啦,我赶紧跟他打保票。教了那么多小朋友,有的连路都走不稳,需要我几乎在后面托着滑下坡去,再急的脾气也都被捋顺溜、磨平缓了。

“我一点儿都不会滑雪,从来没滑过。”他又怕我不明白一样加重语气,用戴着黑手套的手碰了碰眼镜。这应该是习惯性推眼镜的动作,只是滑雪手套太厚,让这个动作没有达到预期目的,稍显滑稽。就好像撒谎的人,故意要掩饰一个谎言,却倒霉地被抓得个正着。

哎,我说兄弟,那就是我的工作呀。让从没滑过雪的人学会滑雪,还要爱上滑雪,这是我的神圣而快乐的使命。

“我已经四十三岁了!”他又抛出一个理由试图说服我,或者说是希望被我反驳说服。

年龄绝对不是问题,我开始滑雪的时候也快四十岁了,我有第一手的中年人学滑雪的经验,“放心吧,阿米尔。”

我教他在雪板固定器处托住雪板,不要碰到雪板的边刃,带他一边聊一边向魔毯走。他说自己是一个外科医生,拿手术刀的。这个阿米尔看来并不会摔跤。

魔毯边已排了长队,好在上私课有优先权。在兔子坡上我教他把板子横在山上,把雪靴蹬进雪板固定器里。这个穿雪板的步骤,阿米尔费了些功夫,我注意到他身体不太灵活。本来想告诉他不必拿雪杖,因为雪杖对初学者来说就是个累赘,并没有帮助。但看他有拿雪杖当拐杖的感觉,可以帮他站得更稳,就没反对。跟他示范了比萨和薯条的滑雪初学大法,我就鼓励他实践。

“如果实在停不下来,就主动向侧面摔倒。”跟着他开始往下滑动,我赶紧再叮嘱一句。

他把两板平行成两根薯条,开始滑动。他的体重很快发挥作用,速度一下子快起来。我大喊“比萨,比萨!”阿米尔扭曲着健壮的身体,两支胳膊挣扎着,似乎这样可以造势让双腿叉开,让雪板拼一个比萨三角形。但是他的腿没有完全认同外科医生大脑中几何图形的概念,三角形画成了一个梯形。不过好在他还是开始慢下来了。

等他完全停下,我和他击掌庆祝他的人生第一滑,并询问他的感受。阿米尔看着我咧嘴憨笑了一下,气喘吁吁,“我平衡不好,几个月前有过一次中风,现在正在恢复中。”

我不禁对不摔跤的外科医生肃然起敬。这好像是一个励志故事,中风恢复之中,平衡不好,还坚持学习滑雪这种对平衡是一个挑战的运动。

一个小时的课很快过去。比起我日常的学生,阿米尔进步很小。他似乎并没有气馁,我又心里暗中佩服他的韧性。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准备跟他说下次见,他忽然问:“你可以帮我拍个照吗?”

我说当然可以,心里开始嘀咕:这位大叔还真是有童心啊,学个滑雪还要拍照留念,难道还要像小女生那样发个脸书晒一晒不成?

我滑开一段距离,手机对准他,刚要提醒他摆个姿势,只见他突然双手把雪杖举到空中,脸上做出一个极其夸张的欢呼表情,大喊着“Yeah!”这个造型不是外科医生的,也不是摔跤的阿米尔的,更不是中风后在恢复期的励志者的,倒像我常常碰到的痴迷滑雪的小朋友。

拍完照他很得意,滑雪时的紧张被一阵风吹得云开雾散。他小眼睛里都是笑意,狡黠地眨了又眨,开心地跟我解释说,他的三个孩子都在上滑雪班。因为在等待他们,所以阿米尔才想来学滑雪,然后給孩子们一个惊喜。

在那一瞬间我心里一片温暖,一定是今天的太阳照了进去。“加油,阿米尔!”

渥水 – 2018冬 – 古典诗

赞 Niagara Falls

作者:拜友弘诗

(诗词两首)

赞 Niagara Falls

【七律】

一河横亘美加间,
日夜奔腾刻逝年。
劈嶂断崖泼巨瀑,
飞虹散雾泻洪渊。
湍澜怒卷千重雪,
漩浪狂翻万缕烟。
纳入平湖心未罢,
倾归浩海再滔天。

(新韵)

加拿大

【浪淘沙】

沉卧古冰川,旷野无边。
肩承群脉北极寰。
襟荡三洋湖水浩,
不尽江山。

独立百余年,国泰人安。
多元文化奏和弦,
社稷千秋民做主。
美丽家园。

(新韵)

注:
群脉:指落基山脉,海岸山脉和阿巴拉契亚山脉等;
三洋:指大西洋、太平洋和北冰洋;
湖海:指美加间的五大湖。

渥水 – 2018冬 – 现代诗

雪上天使

作者:吴丽君

雪上有天使,
爱着一池的秋水,说
来,亲爱的,
让我溶入你,
冰封彼此的守望。

雪上有天使,
爱着飘落的秋叶,说
来,亲爱的,
让我拥着你,
一起化进土壤。

雪上有天使,
爱着日光里秃秃的树林,说
来,亲爱的,
让你的疏影,
搁在我的身上。

雪上有天使,
爱着清凉的月亮,说
来,亲爱的,
让你的柔光洒向我,
使你更加明亮。

雪上有天使,
爱着蓝天下嘻笑的孩子,说
来,亲爱的,
戴好你的手套,
躺下来给我画像。

雪上有天使,
爱着疲惫的父母,说
来,亲爱的,
让我布置纳尼亚童话,
躲进你少年的梦乡。

雪上有天使,
爱着期盼圣诞的人们,说
来,亲爱的,
让我洁净大地,
迎接圣洁的光芒!

渥水 – 朗读版 – 2018年12月号

浩瀚大海诵读《白浪》 – 作者:杨景荣

作者:杨景荣
诵读:浩瀚大海

【水调歌头】

瀚海万千里,
奔放向天边。
滔滔鲸浪何去?
蓝梦酝清湾。
不惧坚礁横岸,
激起千堆玉雪,
珠舞谱晶篇。
歌罢斜阳下,
鸥鹭戏涛间。

风无踪,
月无影,
色无边。
云舒云漫,
似水年华已飘然。
崖上孤松听海,
霭下逸人悟静,
龟蚌水中禅。
轻雾红尘落,
白浪隐瀛仙。

渥水 – 朗读版 – 2018年11月号

玲听经典诵读《踏雪何须寻梅》 – 作者:叔丁

作者:叔丁
诵读:玲听经典

十一月第一个周末,划船水太冷,滑雪雪又太少。先生说,我们再去ADK群山爬山吧。这次我们去了菲尔卑斯山,美国纽约州ADK山区的第32座峰,海拔4161英尺,中高级攀登难度。我们的手机软件记录实际徒步距离9英里多。

周六下午,我们从渥太华开车三小时到达纽约州ADK群山地区,在LakePlacid小镇上,心湖荒野宿营地住宿。

十一月的ADK山区已经进入了初冬,一晚风雪咆哮,最低气温已到零下。雪花并不大,山风却很是凌厉。每一阵风吹来,树枝摇动,我们像举行一个毕恭毕敬的敬拜仪式一样,转身背对着风,停下手里的一切伫立等候。就连我们的狗狗Penny也不例外,她身上厚厚的皮毛被风吹得波涛汹涌。

这里是ADK登山聚乐部所在地,许多资深登山者在这里宿营,即使这样的初冬天气也还会见到几顶形状灵秀、颜色鲜艳的帐篷悄然玉立在松木林中。还第一次看到一种悬在空中的帐篷,两头尖尖系在树上,狭长如吊床一样。这种帐篷远离地面,也就远离寒冷地气,应该更保暖吧。但是在这样的风雪之夜,风一吹帐篷就摇三摇,谁又有小龙女和杨过的轻功可以悬空安枕无忧呢?可惜没有机会看到里面睡的是怎样一位大侠。

至于我们,是躲在车里宿营,无风也无雪。先生在睡前特意烧水灌好热水袋,外加两条睡袋,一床羽绒被。车外是冬,车内是春,这样的野营,想想都舒适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的厨房,由两张塑料宿营编织布挂在树上搭出棚顶和墙壁,里面是野餐木桌长凳。何以挡风,唯有这两张编织布。气温偏低,先生用手捂暖了天然气罐,炉火才热烈起来,烧开了水泡面,还油煎了锅贴,做登山日的早餐。

去菲尔卑斯山的山路起点,与攀爬ADK群山第一高峰玛茜山和第二高峰阿冈昆峰的路径起点是重叠的。我们的宿营地就在山路口附近,因为在这里宿营,10美元的停车费降低到5美元。这个二十美元的野营实在划算。

山路上经常会遇到爬两座高峰的资深攀登者。有两位高高大大的背包客在山上住了两晚,正从山上走下来。他们每人的硕大背包上都挂着很大一卷睡袋,还有个搪瓷茶缸晃荡着几乎可以听到碰撞的声响。我询问他们背负的重量,回答说应该有五、六十磅重。不禁心里暗暗叹息。曾有一位越野登山的朋友跟我说起,他的背包应该有三十几磅,看来那都是用银子砸出来的顶级装备了。

刚出发时是一段非常平缓的小路,路两旁是松树林。松树笔直,高耸入天。走过一段,就发现我们经常在溪谷边上走,一边倾斜到谷底,仿佛树木也是倾斜着生长。不自觉地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在倾斜。山路是绕着玛茜溪溪谷在延伸,自然就会不时遇见许多小桥,各种长短和宽窄的木桥。昨夜的落雪浅浅地覆盖着木桥,早起的登山者把步履坚定地印在清雪之上。

地上有许多落叶。大多初冬的落叶已经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仿佛随时就要与土地融合,散落的清雪随意在落叶中涂抹。有一种圆圆的、如蒲扇一样的不知名的落叶,一定落得比较晚,还保持着夏天的翠碧。想想这叶子实在很是执拗,或者说很是执着,经过一个秋天,诸多红红黄黄的诱惑攀比,始终不为所动,坚持着夏日的初心。虽然到了初冬不得已才落到地上,也还保持着绿色的本性。雪白与叶绿交相映衬,煞是赏心悦目。偶见一墩枯干的树根,被青苔爬满,青苔給树根重新赋予了新生命。落雪又来凑趣,来帮衬苔的青碧。

山路越来越曲折。路上的石头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我们已经接近玛茜水坝了。从玛茜水坝的低洼处可以眺望远处的山峰,灰蓝蓝、雾蒙蒙的。

从玛茜水坝桥上看溪流冲洗着乱石,溪流的气质也随着石头的位置和大小有所改变,或者舒缓,或者湍急。溪边的松树特别苍翠。山不在高,有水才有灵气。

迎面是豁然开阔的溪水,如河流一般,石头随意地点缀在水流之中。溪水欢快奔流,如乐观的人以烈酒浇心中块垒。我们是要在这里摸着石头过溪流的,水位很高,水流很急,有一处真的是需要胆量和平衡协调能力支撑,才可以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上。设想这是落雪的初冬,如果失足落入凛冽的溪流,就远没有夏天划船时不小心翻船一样可以一笑抿恩仇了。

后来我们下山时才看明白,附近其实是有一座三木桥的。在水位高的季节,人可以绕路从桥上过溪。只不过这座桥还真是简朴,就是三根圆木搭就,一边有一根圆木扶手。桥就那么纤弱地立在溪水之上,似乎一触即倒,如果是恐高之人绝对是如临大敌。即便是Penny也是犹豫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去。

终于要和去爬玛茜山的登山高手们分道扬镳了。最后这一段上山的路实在比较陡峭,中高级难度名副其实。有几处根本不像是可以走的路,明明就是半人高的断崖峭壁,而且还是挂着冰皮的崖壁。好在我们早有准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防滑鞋钉是攀登这样的冰雪崖壁的必备良器。Penny没有防滑鞋钉,面对着这个崖壁她开始踌躇,思考自己的爪子够不够锋利。不得已,我们一个人在上面拿着她的零食诱导,一个人在下面托着她的后腿才勉强帮她成功攀上崖壁。

“快上来!风景特别好看。”先生在一条被冰雪包裹着的陡峭岩石山路上面喊着,居高临下。

我爬到山顶,眼前豁然开阔。被昨夜的风雪吹洗之后,今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天。蓝天之中,左前方是第一高峰玛茜峰,右前方是第二高峰阿冈昆峰,眼前是银装素裹的灌木环绕。

一路拍照、休息和午餐,早上8点40上山,下午4点左右下山,总计攀登7个半小时。

踏雪何须寻梅?乱石、溪流、木桥、峰峦,雪中处处是惊喜。

加拿大四季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