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水 – 2022秋 – 短文集

修草记

作者:山水老小子

编者按

山水的散文《修草记》用淡雅的笔墨描写了自己出门旅游,归来草地上长满野草,最后修好草坪的故事。面对草地荒芜,杂草丛生,茵茵清绿变得参差混乱,令人懊恼。作者通过描写自己细心彻底地修复草坪过程,带出对离家远行去外地读书的女儿的思念。女儿出门时的一句话,竟然让父亲不辞辛苦,完成女儿的心愿。草地上印满有女儿在的脚印。整洁的草地和远方的女儿似乎被一条看不见的线联在一起。由茵茵绿草寄托思念,令人动容。文字最后全然超越修草,通过对女儿的思念,空巢的惆怅,进而思及人生的离舍,让文章寓意更加宽阔。

——编辑一尘

夏季出门度假三周,偶尔的星夜,仿佛能听见小院的切切私语:田园将芜胡不归,宛如风中的弦歌。立秋过后回家,后院已是杂草丛生,枯黄遍地。野花竟自妖娆,长草隐然过膝。那样的破败,几乎可以痛彻心扉。

虽然娑婆世界的万紫千红,令人心旷神怡,可之于草坪,我还是喜欢它柔美素净的模样,仿佛天然去雕饰的处子,静谧中不经意地渲染了出水玉芙蓉般的婉约,绽放着秋冬之际不畏风霜的孱弱力量。

偶然想起女儿去外地上学前,望着满目疮痍的草坪,喃喃自语:咱家后院的草就不管了么?管啊,当然管!于是女儿有意无意的一句话,竟成了空巢后的最初几周,支撑我日常生活的灵命寄托:一定要修复后院的草坪,用满院蓊蓊郁郁的如茵绿草迎接女儿回家。

换新草皮自然最出效果,可新草皮上不曾落下女儿期盼的目光,那就选择从除杂草开始的草坪修复吧。于是接下来的几周,我把自己关进后院,利用一切的闲暇,在草地上或蹲或踞或跪或趴,一寸寸一尺尺的强迫症般地努力拔除每一根杂草。遇见蒲公英螃蟹草之流的粗枝笨叶,自然不必惜香怜玉,一拔一片很有成就感。面对三叶草属的阔叶杂草则不然,那种珠圆玉润的细枝嫩叶,我见犹怜,何况还幻想着偶遇幸运的四叶植株呢,加之三叶草的茎须尤其盘根错节纤细易折,于是只好以最温馨的指法,最柔顺的手势,沿着根须草茎,轻拢慢撚抹复挑,然后小心翼翼地揪起攀亲带故的一大片。每每此时,心草怒放的感觉油然而生,空巢后的牵肠挂肚,仿佛也终于会在时光的恍惚中丝丝缕缕地释然。

两周之后,上千平方呎的后院已然恢复了斑驳的土色,陆离的草色也已初见端倪,除杂草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啦。于是剪草,耙根,施肥,浇水按部就班。待草坪稍事休整后,再剪草,补土,洒草籽,浇水一气呵成,于是剩下的就只有等待啦。终于,柔美素净的欣欣草色在一个凝露的清晨若隐若现,心底隐约的承诺和女儿眼中期盼的草坪如约而至。因为有了修草坪的寄托,空巢的思念与牵挂也似乎可以在雾色飘渺中羽化成仙。原来,岁月静好依然是生活中最令人向往的底色。

望着日渐恢复的草坪,恍惚间是那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养草也许真如养儿育女吧,你花了怎样的心思,便会收获怎样的赏心悦目。惶惑间,又觉着修草也如修心养性。草坪像极了心田,若不经意,杂草可以丛生,心思或许也会有了旁骛。不同的是草坪可以修复,可荒芜的心田呢?然而有时候转念又想,人们真的什么都需要用坚忍的执着去刻意地修复么?就像草坪,不正是因为有了杂草,才更显得从前种种的弥足珍贵么?接受生命中的不完美,也未尝不是一种完美的人生!如果有一天,能任草长莺飞,枯荣生灭,恣意情仇,放飞生命,那会是堕落的解脱呢还是灵性的升华?

渥水 – 2022秋 – 古典诗

作者:山水老小子

(三首)

【清平乐.之三】

径幽林僻,
零落凋霜碧。
草树无缘留人迹。
顾影枯荣疏逸。

往事恣意随风,
纵横植杖西东。
极目娑婆晚境,
苍天过尽飞鸿。

【清平乐.之六】

落日向晚,
写意商秋暖。
目尽苍山些许乱。
今夕烟消云散。

霜树枯映寒鸦,
冷露湿尽桂花。
无处清光不在,
天涯何必还家。

【清平乐.之七】

影窗斜倚,
几寸乡思里。
昨夜寒酥花初蕊,
明月谁人堪寄。

宿醉漫就闲诗,
弄樽怀慕狂痴。
冷韵浮生瑞雪,
无香一剪寒梅。

(词林正韵,李白禁闺清夜体)

渥水 – 2022秋 – 现代诗

秋天

作者:瘦灯

秋天,迈进了北纬45°
雁阵追随小号Fanfare 的高亢
|| 5533 5533 | 55365 5533 | ……
嘹亮,深邃,悠远
于是,大地橙黄,高天碧透
金风飒飒

依稀可辨
落基山积雪的神圣
郁金香未尽的芬芳
星夜庆典绚烂的烟火
尼亚加拉瀑布的彩虹

冬日的冰雪是她的皓骨
春天的多情孕育了风韵
夏季的灿烂释放着热烈
秋,袅袅婷婷走来
仪态万方,容光四映

原野是她丰腴的躯体
山峦是她高耸的乳房
秋,滋润苍生,播撒萌动
催熟天下万物丰登

博大的爱与美,犹如
枫叶一般厚实赤诚
拥抱着你我,拥抱着大千
以华尔兹的舞步
渐入辉煌

渥水 – 朗读版 – 2022年9月号

渥水朗读版编委会

责编:晓冬
主编:楚楚
编委:云光、任义、晓冬、泰华、博文、挺好、楚楚(以姓氏笔画为序)

刊名题字:于旭升
封面设计:瘦灯
封面摄影:雪犁
排版编辑:晓冬

渥水朗读版简介/征稿要求

《渥水》是渥太华四季诗社主办的大型文学网络刊物。《渥水》朗读版是渥水文字版的延伸。《渥水》是一个诗意的名字。“渥”指渥太华、“水”取其“河流”之义,水是涌动的生命之泉,“汴水流泗水流”,渥水之湄,如此美好。

朗读版将由诗社热爱朗诵的朋友们用美好的心灵和声音演绎诗社的原创作品。让芳香精美的文字插上动听悦耳的声音的翅膀。朗读是对于原创文字作品深刻理解后的再创作,也使原创文字作品在适应朗读的基础上得到进一步升华,从而让听众得到双重的艺术享受。

投稿请发邮件:woshuilangdu@gmail.com,每邮件限投一件朗读作品。

朗读内容

自选朗读任何经典、优秀的文学作品。包括诗歌、散文。鼓励选择四季诗社的原创作品。

投稿要求

朗读时要先读出作品题目和作者名。尽量做到吐字清晰,发音准确,采用标准普通话。音频背景噪声小。鼓励自行配乐;

投稿邮件应包括:

  • 作品文字。
  • 朗读音频mp3文件。
  • 朗读者简介(可以用笔名, 鼓励提供照片)。
  • 鼓励提供作者简介。

渥水 – 2022夏 – 短文集

那个飞车吃瓜的夏日

作者:叔丁

敏说,我们去飞机场吧。我们几个马上附和,还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地方。其实即使敏说了另一处目的地,我们也会附和着说好啊好啊,我们并不在意去哪里,只在意这个“去”。我们的城市没有民用飞机场,敏口中的飞机场是军用机场,骑到那里我们就会被当兵的挡在外面。现在我有时会想,为什么当时要去飞机场呢?也许只因它不在城市范围内,在我们的日常轨迹之外。

应该是七月或者八月,高考后的某一天。我一直呆在楼上读一本书,听妈妈喊说英和敏来了,就赶快跑下楼去。不记得我在读什么书,可能当时也没真在读书。或者我就是一边读书一边等,等这一声喊。我的书是一件道具,读书是一部戏的戏码。我等那声喊,就如等待戏剧冲突高潮的到来。我的腿不受大脑控制,它是如闹钟铃声的这一声喊牵动的闹钟发条。

我出了门,英和敏就等在门口,门两边一边一个很对称,是两尊幸运的女门神。英很娇小,但脸圆如满月。敏个子很高,脸却纤秀如盛开的春花。她们都扶着自行车,这是当时出行的标配。她们都在笑,英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像一尊小佛。敏笑得宽厚温暖,像个包容溺爱又自信笃定的长姐。我把车也推出去,不需要提醒,是一种心照不宣。

我终于学会骑车是在高一。我是英和敏的徒弟,训练场是在放学后学校的操场上。

第一次认识敏在初中。她来自一个完全不同于我的世界,那辆自行车就是佐证。因为有那辆车,她才会走这么远,从她的世界走进我的世界。认识英晚些,已经是高一。她小小的个子,推着和身体不太匹配的二八大车,好似小鸟傍着茂树,小兽靠着山丘。她从城市铁道的另一端来,比敏的出处更遥远、更神秘。

她们都会骑车,因为骑车才把她们从家带到学校,才把遥远的她们带到我的眼前。我不会骑车,因为我从来不去远方。我家离学校走路五分钟,我家离市中心走路十分钟。敏与英的远方让我羡慕,见她们第一面时,我就在心里这样羡慕着,只是从来没说出来。

我也想学车,有一天我终于说出口来。我不知骑车有什么用处,只知道她们都会骑车,而我不会。那个时候我只需去学校上课,偶尔跟妈妈去市中心买些吃穿用度。其实这个我也是不需要常去的。因为我的责任不是吃喝,我的责任只有读好书,以后考上一个好大学。我的远方在时间的远方,不在眼前脚下的远方。

我说我也想学骑车,敏与英欣然答应,她们总是这么贴心。

那一定是个晴日,我记忆中有夕阳暖暖地晒在肩膀上。还没放暑假,天气没有那么热,但也早没了冬日的寒冷。那是一个不冷不热、恰到好处的学骑车的日子。我们学校没有住校生,放学后的操场上空旷安静,就只有我与我眼前的车,还有旁边的敏与英。那是谁的车我不记得了,可能是英的,也可能是敏的。没人跟我说车的大小是该跟人的高矮相匹配的,对我来说车都一样。英在前面扶着车,敏在后面扶着车,我坐在车座上,双脚踩在脚蹬子上。姿势摆好了,仿佛我们是一个仪仗队。她们推着车走,我开始蹬,一起举行仪式。渐渐地车在我的脚力下向前动,她们慢慢松开我。我一个人在操场上骑行,她们追不上了,远离朋友的感觉不是悲伤而是兴奋。她们教我怎么飞身上车。我推车起跑,左脚踩着脚蹬子,右腿从车座后飞身上车,像跃身上马的骑士。这个最初上车的程序储存在我的肌肉记忆里,即使现在骑着斜梁女车,踮一踮脚尖就轻松上车,我也有时不自觉地从后面飞身一跃,找回当初的感觉。

我可以自己独立骑车了,可以骑车去原来不曾涉足的远方。比如这次去飞机场。

先去艳家吧,敏说。我和英说好。敏是我们的老大,我毫不犹豫听从她。只要不呆在家里,去哪里都好。艳的家不远,骑车片刻即到。艳从她家楼里款款而出,精心卷过的披肩发歪到脑袋一边,时髦的墨镜故作神秘,明黄色的短袖衫挪动着如蝴蝶在飞。我们再一起去找慧。慧穿着她那件白碎花布连衣裙从房子里奔出来,乌黑的秀发上戴着头箍式的塑料白发卡,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憨憨地笑。然后是清秀随和、一直微笑的梅,不记得怎么去找的她。也许我们还去谁家了,只是没碰到。那时候没有手机和微信,没有计划安排,遇见与否全凭一念之间的默契与机缘。

于是我们就一起骑车去了,不是往闷热的城里去,而是往清凉的郊外走。其实去了哪里我完全没印象,敏后来说她提议去了飞机场,那是个不在我想象范围内的远方。

那一天应该很热,夏天就是该火热的,给人以理由穿裙子。我那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慧穿着碎白花的连衣裙。慧不会骑车,坐在英或者梅的后座上。我想不明白自己穿着裙子如何骑着那架横梁大车。

火热的夏天也给人以理由吃瓜。去飞机场的大马路上刚好有个手推车的瓜摊儿。香瓜是一种椭圆的瓜,瓜瓤软糯香甜。瓜皮像西瓜一样有虎皮纹,但颜色浅绿,个头只有西瓜的五、六分之一。卖瓜的应该是个黝黑又矍铄的大爷。他看见我们一路骑过来,一定就喊:闺女,大热天的,吃个香瓜吧!不甜不要钱。

卖瓜的都这么喊。卖瓜的可能不姓王,但都会自夸,都会说不甜不要钱,但也没见人真的不给钱。其实甜与不甜,不过是每个人味蕾的独特体验,又怎么说得清楚。一定是敏带我们去挑选香瓜,她会在香瓜皮上煞有其事地敲一敲,然后竖着耳朵听,直到听到她满意的声响,这才选上那个瓜,说这个甜。至于什么样的声音让她认定了那个瓜,我不得而知。我一直对听音择瓜这个技能膜拜不已,因为它超越了我的认知。就好像你懂得瓜的语言,你敲敲瓜皮,瓜就回答你。如今在超市里,再不需要敲瓜皮来取舍选瓜了,我才对买瓜有了自信。只不过,少了这个择瓜仪式,似乎就少了点儿什么。

于是我们有了这么一张吃瓜照片。敏的挑瓜技艺应该上乘,因为从照片里我们的笑靥中可以认定这香瓜真的很香甜。或许我们没注意这瓜甜不甜,那天在太阳下骑了半天车,口渴了,吃一个香瓜肯定比喝一瓶水更惬意。或许我们也没有很渴,但跟着小伙伴们一起吃瓜总是开心的。我能理解为什么“吃瓜群众”会开心,我们就是最早的吃瓜群众。

照片是我拍的呢,敏说,可惜我在拍照,自己不在照片中。敏每次提到照片都有些遗憾。那个时候没有自拍,也没路人为我们合影,敏就这样在照片中缺席。这个遗憾让敏的记忆格外真切,她记得有关照片的所有。

现在我经常骑车,不是去飞机场,而是健身。偶尔会想起飞车吃瓜的这一天。我喜欢用手机软件记录骑车路线与时间。每次被记录软件误记漏记我都很恼火。似乎没了记录,我就没有真正骑过那一段路。可那一次我们不仅没有软件记录,就连一张城市地图都没有。骑了多远距离,骑了多块速度,现在都无从而知。若非这张照片,我可能不记得有这么一天。

那天我们到底有没有骑到飞机场,我没有印象,下次语音要再问问敏。我记忆中的飞机场不是具体的图像,只是一个抽象的标志。那天路上我们都聊了些什么,有没有展望未来,有没有八卦男生,我更无记忆。

曾经有那么一个夏日,六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在高考之后即将各奔前程之之际,一起在去飞机场的大马路上骑车。在某段马路的拐角,一个女孩看着大爷的瓜摊儿偶动念想,于是就留下这一张吃瓜的岁月剪影。记忆定格在那里,封存着我曾经的青涩青春与纯真友情。

加拿大四季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