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水 – 2024春 – 短文集

灯火阑珊 微微刚好

作者:关尔

不觉就到了十五,年就要过了。记得老南京人不怎么说正月十五的,也不会说元宵节,会说过小年。至于南京人的小年为什么不是北方的腊月二十三,也不是南方的腊月二十四,从小到大这么过来从没想过,直到听到外地人说小年应该是什么时候,到了国外更是少有人会知道南京人的正月十五是小年。只是当别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好像看怪兽或者像看罪犯样的审视你的时候,才会觉得你过的小年和别人过的不同好似成了一种罪过。其实小年到底是什么日子无所谓的,只是心底里想,小时候一直这么过过来的,难道过错了?再说了我就自己在家过过也不碍着谁的,忽地就想到鲁迅曾说的“野史和杂说……看往事却可以分明,不像正史那样地装腔作势。”蛮适合对于南京人小年传说的演义。

其实呢要是这么追本求源的过个小年就真的太累了,有点夸张地说好像为了穿件什么衣服参加个什么重要聚会翻箱倒柜,甚至让我想到莫泊桑的小说,女主人公为了晚会借了条项链的荒唐故事。无论怎样从哪里说开去,野史也好,演义也好,中国也好,外国也罢,都是生活。用俗的话说是人间烟火,我更喜欢“过日子”这个词。虽说俗,可是比较亲切。不像那种又想俗又想端着一点,有点装的感觉,很烦人,一个字,累。

再说到野史正史的,反正都是书,倒还是应了那句“尽信书 则不如无书”。在我觉得,书还是比不过日常生活,日常的点点滴滴总是真切的, 写下来又是一重想法和境界。所以说,历史嘛,管你是正史野史,我们祖祖辈辈这么过下来就这么传下来了。长大了晓得说老南京元宵节过小年是为了纪念朱元璋的孙子建文帝(朱允炆),至于为什么纪念,也不想穷其太深,又是叔叔篡权、又是侄子宽政什么的,要打架半天。不过别说朱元璋真厉害,早就料到儿子朱棣会对自己的侄子做些什么,于是提前为孙子准备了一个在危难时急用的盒子,里面有三件袈裟,一把剃度刀以及三张度牒。最后他从皇宫的密道去了一个寺庙,也有说逃到了海外,那么后来就又有了复杂的郑和下西洋。然后关于他出家的名字也有不同,有称“沧海”禅师的,也有说叫“应能问道老佛”的。这个可能不至于打架,但不晓得会不会吵架。我们也不晓得禅和佛什么的,但要我选,我就选个“沧海”,蛮好听的。而且嘛,禅应该还讲究感觉的,好像我们这种俗人还可以不懂装懂一点的。

这下子我们老南京的小年不仅说得只是说“过日子”的真,还有历史的引经据典了,再说说南京的灯会。虽说我们平常人没有“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那样文人的雅兴,一般的市民可能都不晓得这同一篇文章到底是朱自清写得好呢,还是俞平伯的更胜一筹。还是不要打架了,南方话说的打架有时其实不是现代文里打人的意思,就是吵嘴的意思。还是绕回来说灯会,之所以绕到秦淮河话题上,还是夫子庙的灯会绕不开秦淮河。多少年都没去看过灯会了,听朋友说南京今年过年的时候就已经上灯了,好像我们小时候是十五 的前两天才上灯的。你看“上灯”这个词在小时候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或什么习俗,但是当你记得了,这就是历史了。至于说叫金陵灯会还是秦淮河灯会或者夫子庙灯会,还是打住吧。再一个嘛,灯会的起源,现在看到有分歧说不是起源于宋明两朝,而是早早就起源于魏晋南北朝。哎呀,真的好烦,这些比较无非就是个攀比心理,要么嘛想说明历史悠久,要么就是显明自家的学问做得正宗。总之呢,事情一弄到要争、要比的份上就很恼人的,反正不晓得别人,换了是我,立刻拱手相让。不是说境界多高,而是没有意思,又烦又累又不开心,顺其自然才是好。想到最近两天看到一个视频,也是这般口味,说什么元宵节的诗词哪一首最好,哪一个诗人什么什么的……不晓得为什么不能就各人有自己喜欢的,非得要弄个“最”字出来。不过夫子庙灯会倒是有“天下第一灯会”的美称,不是说自己是南京人就要挣个面子,是人家大家这么说的。写到这里,感觉我都被自己逗笑了。

写来写去的无非就是因着不在跟前,看不到灯会,又加上听朋友说大过年的时候夫子庙就走不动了,引得心痒痒的,结果到了十五心里就更是说不出的感受了。想起了小时候,虽然馋猫爱吃汤圆,因为喜欢糯米又爱甜的,但就是这么爱汤团却还是更想去夫子庙看灯,不过汤团也少不了的,又被自己笑到了,好贪心呀。其实长大以后也去过灯会的,不晓得为什么心底总记着小时候的情景,纠结到底是想要一个荷花灯还是兔子灯,那种纠结真的是猫抓心呀。还记得到处都很热闹,人山人海,我就害怕走丢,望着眼前火树银花的,我却隐隐从大人们拥挤的身影交叠的缝隙中望去,远远地,望见遥远的秦淮河上的某个角落,也不尽是灯火通明的。也有亮,忽闪忽闪的,暗里透着光,引着你望向它。那么小的年纪,自然不懂得“寻他千百度的”,但是我却记得我在想着灯会可不可以一直到天亮……

小孩子嘛,总是贪心,希望好吃的好玩的一直都有,没有尽头,哪里会晓得有了就好的道理。只是当我想到儿时在喧闹的灯会从高大的大人们身影里望向远处的情景,那种莫名的害怕浮上心头,忍不住地想到繁华落尽后的空旷,那种热闹过后“为欢几何”的落寞。那么多灯,那么地亮,真不想那样灯火辉煌。到了一定的时候,灯火阑珊最好已经不只是一种意味,而是一种追求。不是说意兴阑珊了,而是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般般经历过后,自己愿意去“竹堂寺里看梅花”。热闹看过了,热闹是人家的,好像明晃晃的灯光一样,在别处的,不要太亮,灯火阑珊,微微就好。

渥水 – 2024冬 – 短文

秋叶

作者:空谷

叮咚,叮咚……
老那两口子被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惊醒,是那婶的手机响。那婶闭着眼,摸着了床头上的手机“喂?”
“芃芃,芃芃是我,春花!”电话那头春花焦躁的声音传来。

“春花,啥事儿?”
“麦克和秋叶不见了,早晨一个上班一个上学,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给他俩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他们开车了吗?你上次不是说可以在手机上用APP跟踪他的车吗?”
“他俩开一辆车出门的。麦克把跟踪器给关了。”
“你先别急,再等等。”
“我已经报警了,怕万一他们出事了怎么办?我心很慌,你能来陪陪我吗?”
“哦,好!我这就跟老那一起过去。”
放下电话,那婶看一眼床头的闹钟,才凌晨四点钟。
“谁啊?这是要让我跟你这黑更半夜的去哪儿?”老那已经完全清醒了,听到那婶最后一句话后问道。
“你赶紧起吧,是你同事麦克尤的太太春花,麦克和她妹妹一晚上没回家,她报警了,咱得过去看看。”
余秋叶迷迷糊糊头痛得厉害,嘴唇和舌头无名地蜇痛,肠胃一阵翻涌,似乎想呕吐,但干呕了一阵,没吐出来。她睁开双眼,进入眼帘的是一个深色皮肤、西亚裔面孔、穿着白大褂的人。
“小姐,你好!”
“你是谁?我在哪儿?”
“这里是公民医院,我是辛格医生。”
“我怎么在这里?”
“昨晚是救护车把你送到这里的。我们已经给你洗了胃,你现在脱离危险了,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已经通知了你姐姐,她正在来医院的路上,她一到我就叫她进来看你。”
“姐姐?不,不,不要!我不要见她!!!”秋叶突然喊了起来。此刻的她完全清醒了,泪如雨下:“你,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他呢?他现在在哪儿?”
感恩节的渥水市,一改往年的秋高气爽,淅淅沥沥的秋雨一直下个不停。秋风鼓起圆嘟嘟的腮帮子,嘟起嘴,卯足了气,在树林里穿行,渥水市的天空飘满了她如吹肥皂泡般吹落的橙红、鲜黄。
黎明前的沿河路上,漆黑一片,在寒风瑟瑟中,坐在疾驰驶向公民医院车里的那婶,正紧紧搂着泣不成声的春花。半小时前,当那婶和老那赶到春花家中时,同时到达的还有两名警察。一名警察跟春花确认了姓名、地址后说:“刚才是你报警了吧?我们现在有结果了,你家的另外两名家庭成员你丈夫麦克尤和妹妹秋叶余已经找到,现在公民医院。他们是在Hog’s Back的瀑布附近一辆白色本田SUV车里,因夜晚违法停车,被人发现的。当时,双双已在车中不省人事了。有人打了911,救护车将他们送往了公民医院。”
“啊!”春花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警察走后,那婶摇着坐在地上的春花的肩膀说:“春花,你冷静一下,咱现在赶紧一起去医院看看吧?”
春花是个能干的女人,她生长在东北黑土地上的一个小村落里。因一直怀揣着闯世界去外面看看的梦想,从小到大一直是名学霸。她走出了村庄,又走向了世界,在大洋彼岸,落地生根。八年前,一年之内父母相继离世,家里孤零零留下了正上中学只有十五岁的妹妹。回国给父母办完丧事,她果断地把妹妹秋叶带回了枫叶国,渥水市自己的家中。妹妹在长姐如母亲般地关怀下,中学毕业了,而后又进入了卡尔顿大学,计算机专业继续深造。因姐夫麦克每天上班的路上都经过卡尔顿大学,所以上大学后秋叶每天都跟着姐夫一道出门,放学后姐夫再接了她一起回家。
麦克尤中文名字叫尤方柯,因了这名字实在跟英文的国骂太接近,出国后,他就只让别人叫他麦克。他是老那同办公室的同事,虽已人到中年,但一米八五的高挑身材,因为常年健身锻炼,仍然保持着修长的体态。他长了一双女人似的丹凤眼,一双手纤细、修长、白皙。一本相书上曾说,拥有这种手相的男人,必是多情之人,他还真特别有女人缘。据他自己说,经常会有女人跟他述说些各种生活中的烦恼,而他也如专业心理医生般义务为她们排忧解难,有时甚至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对此太太春花倒是颇为放心,不会吃醋。知道他有那贼心却没那贼胆,顶多也就跟女人们聊聊天儿,满足一下男人的虚荣心,不会动摇自己家庭的根基,愿意聊就随他去。
然而最近一年来,春花突然对麦克的那份放心改变了。一天早晨麦克和妹妹一道出门时,与以往一样,左手帮秋叶拎着包,右手拍着秋叶的肩头催促着:“秋叶快点,走了!要迟到了。”春花回头一瞥,突然发现秋叶的脸红扑扑的,冲麦克来了一个甜蜜灿烂的微笑,把头倚在麦克胸前,撒娇地回了一句:“姐夫别催我啊,这就走,来得及!”麦克伸手在秋叶头上亲昵地拍了拍,俩人就一起出了门。
这天晚上临睡前春花跟麦克说:“哎,秋叶这丫头也不小了,你别把她还当孩子看,跟她说话、做事时稍微注意点分寸。”
麦克瞪着他那好看的丹凤眼,盯着春花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讪笑着:“哎,余春花,我咋感觉你在吃自己妹妹的醋呢?你没事儿吧老婆?”
“别开玩笑,跟你说正经的呢。”春花一脸严肃地说着。
麦克一把将春花搂在了怀里说:“俺对付你一个都心有余力不足的,哪有能力把姐俩都收了呢?”
“滚!”春花佯怒着,想挣脱开麦克,然而怎么勥得过男人。
此后春花就多了个心眼儿,开始在自己的社交圈里踅摸着给秋叶找对象。
可只经过两次的介绍、相亲,秋叶就有些不耐烦了,脾气也暴躁起来。跟春花说:“姐,别再给我介绍对象了,我上学呢,没时间精力搞对象。而且我以后不嫁人!”
可春花的担心却一日重似一日。秋叶跟麦克的关系让她极度不放心起来。每当看到秋叶看麦克的眼神,就总让春花心头一紧。这半年来俩人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春花每次问他们,秋叶总说:“我忙着要考试呢,就让姐夫在单位加会儿班,晚点再来接我。”可看看秋叶每次回家时,红扑扑的脸上掩饰不住那一脸的幸福,就让春花的心往下沉。她准备找机会和妹妹好好谈谈。
然而,春花还没等到机会与秋叶谈谈,事情就发生了。这俩人从回来越来越晚,到昨晚居然夜不归宿了。春花当然是着急,同时又觉着这没落实的家丑,绝对不能外扬,她心里煎熬着。
他们一行一进医院,就见到了辛格大夫。辛格大夫跟他们详细描述了夜晚发生的情况。
“昨晚救护车拉来两个人,随车警察说都吃了过量的安眠药,我们把秋叶余抢救过来了,现在她已经苏醒了,但是跟她一起送来的那位方柯尤先生,我们尽了全力,但实在是无力回天啊!余女士,请你节哀!你妹妹刚刚醒来,还需要你照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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