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都海棠
作者:叔丁
【疏影】
天青野阔。暖风催一夜,千树齐发。
玛瑙嫣红,白玉凝脂,正是芳菲时节。
晴晖弄影频添色,涂不尽、浅深明灭。
更镜湖、掩映花枝,只待有缘攀折。
曾慕梅仙冷艳,傲寒霜乱石,冰魄香雪。
妩媚樱姬,舞雨潇潇,落蕊铺英清绝。
而今旧事随流水,将心上、海棠罗叠。
任喜忧、福祸无常,全赖与卿言说。
Four Seasons Poetry Society (FSPS)
稻子熟了,
妈妈,我来看您了。
本来想一个人静静地陪您说会话,
安江的乡亲们实在是太热情了,
天这么热,他们还一直陪着,
谢谢他们了。
妈妈,
您在安江,我在长沙,
隔得很远很远。
我在梦里总是想着您,
想着安江这个地方。
人事难料啊,
您这样一位习惯了繁华都市的大家闺秀,
最后竟会永远留在这么一个偏远的小山村。
还记得吗?1957年,
我要从重庆的大学分配到这儿,
是您陪着我,脸贴着地图,
手指顺着密密麻麻的细线,
找了很久,
才找到地图上这么一个小点点。
当时您叹了口气说:
“孩子,你到那儿,是要吃苦的呀……”
我说:“我年轻,我还有一把小提琴。”
没想到的是,
为了我,为了帮我带小孩儿,
把您也拖到了安江。
最后,受累吃苦的,是妈妈您哪!
您哪里走得惯乡间的田埂!
我总记得,每次都要小孙孙牵着您的手,
您才敢走过屋前屋后的田间小道。
安江是我的一切,我却忘了,
对一辈子都生活在大城市里的您来说,
70岁了,一切还要重新来适应。
我从来没有问过您有什么难处,
我总以为会有时间的,会有时间的,
等我闲一点一定好好地陪陪您……
哪想到,直到您走的时候,
我还在长沙忙着开会。
那天正好是中秋节,
全国的同行都来了,
搞杂交水稻不容易啊,
我又是召集人,
怎么着也得陪大家过这个节啊,
只是儿子永远亏欠妈妈您了……
其实我知道,
那个时候已经是您的最后时刻。
我总盼望着妈妈您能多撑两天。
谁知道,即便是天不亮就往安江赶,
我还是没能见上妈妈您最后一面。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我真的好后悔。
妈妈,当时您一定等了我很久,盼了我很长,
您一定有很多话要对儿子说,
有很多事要交代。
可我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这么多年,为什么我就不能少下一次田,
少做一次实验,少出一天差,
坐下来静静地好好陪陪您。
哪怕……哪怕就一次。
妈妈,每当我的研究取得成果,
每当我在国际讲坛上谈笑风生,
每当我接过一座又一座奖杯,
我总是对人说,
这辈子对我影响最深的人就是妈妈您啊!
无法想象,没有您的英语启蒙,
在一片闭塞中,
我怎么能够阅读世界上最先进的科学文献,
用超越那个时代的视野,
去寻访遗传学大师孟德尔和摩尔根?
无法想象,在那个颠沛流离的岁月中,
从北平到汉口,从桃源到重庆,
没有您的执著和鼓励,
我怎么能获得系统的现代教育,
获得在大江大河中自由翱翔的胆识?
无法想象,没有您在摇篮前跟我讲尼采,
讲这位昂扬着生命力、意志力的伟大哲人,
我怎么能够在千百次的失败中坚信,
必然有一粒种子可以使万千民众告别饥饿?
他们说,我用一粒种子改变了世界。
我知道,这粒种子,
是妈妈您在我幼年时种下的!
稻子熟了,
妈妈,您能闻到吗?安江可好?
那里的田埂是不是还留着熟悉的欢笑?
隔着21年的时光,
我依稀看见,小孙孙牵着您的手,
走过稻浪的背影;
我还要告诉您,
一辈子没有耕种过的母亲,
稻芒划过手掌,
稻草在场上堆积成垛,
谷子在阳光中毕剥作响,
水田在西晒下泛出橙黄的味道。
这都是儿子要跟您说的话,
说不完的话啊……
妈妈,
稻子熟了,我想您了!
袁隆平(1929年8月13日-2021年5月22日),江西德安人,杂交水稻育种专家、于1960-70年代对杂交水稻品种的研究,令中国大陆和世界各地的粮产增加,被誉为“杂交水稻之父”。
1953年袁隆平毕业于西南农学院,分发到湖南安江农业学校。袁隆平决意研究农产源于他目睹1959年三年大饥荒在湖南的惨状;1966年2月他在中国科学院《科学通报》于发表他第一篇论文,受国家科委注目,国家科委因而责成安江农业学校在湖南文革期间保护并支持袁隆平研究。在国家科委的支持下,袁隆平的水稻研究在1970-2000年代屡有突破,获联合国多个奖项、中国工程院院士、美国科学院外籍院士、共和国勋章等。
作者:灵兮
美国籍俄罗斯诗人布罗茨基在他的年少的时候,他追求的一位姑娘在他过生日时送给他一套像手风琴风箱一样连成一串的威尼斯风光明信片。那女孩子说,这套明信片是她奶奶的东西,她奶奶在二战前夕曾短暂前去意大利度蜜月。 女孩子之所以送布罗茨基这套明信片,因为他当时读了两本描写威尼斯的小说,威尼斯于是便终日挂在他嘴边。 看着这些明信片,布罗茨基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若能步出国门,一定要在冬季前往威尼斯,要租一房间,是贴着地面的一楼,不,是贴着睡眠。他要坐在那里,写上两三首哀歌,在潮湿的地面上碾灭烟头,那烟头会发出一阵嘶嘶的响声;等钱快花光的时候,也不会购买返程票,而要买一把手枪,打穿自己的脑袋。永远留在威尼斯。 很多年后,布罗茨基流亡国外,果然来到了威尼斯,果然在这里写了大量的诗文,果然最终也长眠于此,永远留在威尼斯。
远方对我们来说是个神奇的存在,当我们渴望离开自己熟悉的人和事物去远方,当故地禁锢着我们,当改变成为奢侈,远方于我们就是憧憬和幻境。
想象在铁路的那边,在晚霞的那边,在河流的出口,或是另外一个国家,陌生的人群和陌生的风景中藏着我们期待的一切。我们渴望来自内心的能量,希望生命力被再次唤醒,自我的属性被重新激活。而这一切只需要换一个环境就有了无穷多的可能。
想象一丛花,从树影下被挪到了路边,也许能遇到不一样的阳光,也许有更好的水源,也许能开出一片花海,也许生命会变得更加的丰润肥沃,于是我们要去的不仅仅是远方,更是一种全新的生活体验。
人们往往就这样开始了远行,前往某个或是某几个在地图上或是新闻里看到过的名字。新的街道,房子,朋友,工作,一切的一切都是崭新的,我们竭力地快速融入那片陌生的土壤,奋力地想要重新生出根茎。为了最快最有效的方法重新建立秩序,我们毫不犹豫地重复找回故乡习得的生活方式,因为那都是我们所熟知的,也是安全有效的。
不知不觉中我们真的安顿了下来,新鲜的事物被镀上了旧有的铜色,新建起的家园极像了过去的故乡,用硬痂般的墙,保留着,珍惜着的一切关于故土的记忆,把自己重新圈入了习以为常的模式中。
那遍布海外的唐人街和中国城不就是证明吗?还有那些一个又一个出现在异国他乡的熟悉的店铺和街道的名字,文字和建筑都是思乡的证明。很多事我们惊讶于远行的人多么固执地将自己停滞在了离乡时候的状态,比留下的人更加的珍视坚守的内涵。
关于故乡的记忆,好像是被丢入水中的硬币,就此停留在了记忆河道的底部。当游子们心情激动地回归故里,却发现记忆中的乡土早已无迹可寻。所谓的熟悉已经不再,而那故乡的滋味竟然还不如他在异国建造的念想。
背井离乡的人们真的要茫然了,这还是故乡吗?还是那载满乡愁的地方吗?
他们留在了船上,正在离开的其实是岸啊,那再也回不去的岸。刻舟求剑不过是一种标识,其实掉入水下的是我们的乡愁,故乡已经离开了时间的港口,永远消失在你的成长中。
如果说,我们不断分别,又不断重组的人生,能够给我们人生什么启示的话。那就是在时间里,没有永恒,我们只能谦卑接受一切分离和淡漠。这真令人悲伤,如果说远行有什么好处的话,那便是它教会人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