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水 – 朗读版 – 2020年10月号

喜乐之巅诵读《点名》 – 作者:杨景荣

作者:杨景荣
诵读:喜乐之巅

作者友人 Julia Zhou 拍摄

童年的欢乐似乎并不遥远
拂晓的雨声又把它唤醒
没雨伞我光着脚冲进教室
正好听到老师的点名
慈爱的微笑朝我投来
像阳光晒干了淋湿的外衣
那时咱的眼睛又大又圆
同桌的她也是我的邻居
她父亲从财主变成了拉板车的苦力
课程中又一次被老师点名
迟到了还与同桌窃窃私语
她的小脸红到了耳根
那时的老师点名从不投射粉笔

作者童年照
作者故居:铁货街

青石铺的街道里有苦难也有嬉戏
对面小巷住着我最好的伙伴
他父亲曾是有钱人家的倒插门
幸好在解放前就变成了贫民
学习好他成了我们的班长
我们同是宣传队的红小兵
我们一起拾柴爬树采桑挖野菜
他曾把跌落大井的咱拉起
咱浑身湿透仍挑着水回到家里
那晚上咱俩又搭着肩一起上街玩去
路过一扇窗前小伙伴突然童声大笑
“还有人名叫消炎粉!”
街边鞋厂开会的点名与灯光一起射出
咱也捂住树上的伤疤大笑
下一个被点名的人竟叫“关节炎!”
笑完后我们望着熣灿的银河为星星点名

作者启蒙老师:汝素华

后来的点名多如丝丝细雨
雨声里却再没有启蒙老师的温馨
九岁的我随母亲被下放到了农村
坟头野地的牛背上生长出少年懵懂
从此人生的道路风风雨雨
几十年红尘嚣嚣稍𣊬即逝
故乡的南湖依旧明月清波
百年老屋门口却再望不到满天的星星
铁货街上牛车轱辘的声响已不复可闻
匆匆赶路的马帮身影也早就销声匿迹
肖英粉、关菊英
鞋厂素不相识的两位女工
就像大字报被风撕去的缺页
不知道她们的悲欢离合
我的启蒙老师已走过了人生百年
多渴望在梦里再一次听到您的点名
不论是在天堂还是人间

渥水 – 2020秋 – 短文集

作者:子抗

文文没有玩具,因为他家是乡里的。文文也没有朋友,因为他住在城里。

其实这里不是城里。这里没有街道,没有商店,没有雪糕。这里是城市边缘,周围都是黄土。这里是开发区。这里只有石子、石灰、红砖、泥巴和草。草也不多了,因为这里是工地。这里到处都是泥巴。文文,还有他爸爸、妈妈,还有很多叔叔,大家都住在被泥巴包围的工棚里。

文文听妈妈说,爸爸和那些叔叔要在这里盖一座很大的大楼。不过现在这里没有什么大楼,这里只有一个很大的坑,坑底下尽是泥巴水。大人们不准文文到坑底去玩,文文就蹲在坑边上,看着爸爸他们在下面的泥浆里挖土。他们每天在坑里慢慢爬上爬下,像蚂蚁一样。有些人打着赤膊,他们的背像腊肉一样黑,他们的脸比腊肉还要黑。

妈妈在工棚最端头的厨房里煮饭,文文在门口玩石子。妈妈一边煮饭一边跟文文讲话。等饭煮好了,爸爸他们就从坑底下爬上来吃饭,然后再下到坑里去,天黑了很久再上来吃晚饭。天黑以后坑里有很强的电灯照着,把坑里的人照得像是一些会动的泥巴人。

他们吃晚饭的时候用红塑料杯子喝白酒,喝完了就说酒是假的。

文文知道酒可不是假的。有一次一个叔叔叫文文喝一口,文文就喝了一点点。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毒药,又苦又辣又烧。一道火线从喉咙里一路烧下去,一直烧到胸口。文文眼泪一下就冲出来了,连连咳嗽。叔叔们哈哈大笑,爸爸也哈哈大笑。爸爸拍着文文的头,对叔叔们说,我这个小崽子以后会有出息的。爸爸显得很骄傲,所以文文也很骄傲,虽然他实在忍不住要流眼泪。只有妈妈说他们是发神经。

但是文文没有玩具。他想要一把枪,一架汽车。电视里面的孩子都有枪,有汽车。他们每天有雪糕吃。他们住的地方没有泥巴。他们很多孩子在一起玩。他们上幼儿园。文文不上幼儿园。没有人跟文文玩。文文也不敢跟爸爸妈妈要玩具。妈妈讲过,我们家没有钱。我们要把钱留着,回老家去,自己盖一栋屋子。以后我们就有新屋住了。楼房。跟城里人的房子一样好。比他们的更好。

老家,大人们经常讲起这个话,文文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大人们一喝酒就讲老家,后来文文也知道了,老家是一个地方,那里什么都好,什么都比这里好,饭菜好吃,水好喝,床好睡。有一次文文也说老家好,大人们都笑起来。文文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文文当然知道老家什么都好,就是太远了。文文去不了那么远。文文能够去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到公路边上,看很高很大的黄色重型卡车装着满车的土,有时候也不是土,昂昂昂地吼叫着开过去。很吓人。连地都在震动。

这一天,工棚里来了一个漂亮阿姨,妈妈说她是干部。干部阿姨穿着漂亮干净的衣服,她的鞋子上一点泥巴都没有,她是踩着红砖一跳一跳跳过来的。队长和几个人围着她起劲跟她讲话,好像在求她什么事,她就是不答应。干部阿姨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不像妈妈那样时刻有说有笑。

后来干部阿姨看见文文,才高兴起来,笑着问: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文文不说话,揪着妈妈的衣服,往妈妈身后躲。妈妈说叫文文。

——文文,嗯,好名字。阿姨说。几岁了?

妈妈说五岁。其实文文只有四岁半。

——喜欢画画吗?来,阿姨给你一张纸,画画去。

干部阿姨从大夹子里拿出一张雪白的纸,比她的手还白。文文看了看妈妈。妈妈叫他谢谢阿姨,文文就谢谢阿姨,伸出两只手把纸接过来。阿姨说文文真懂事。

那是一张很白的纸,崭新的,一点皱纹都没有,晃一晃就能发出响声。文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雪白的这么崭新的东西。

文文没有画画。他把纸晃一晃,听纸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声音。他又把纸卷成一个筒筒,当作望远镜,看房子,树,不远处的山。望远镜里的世界更清楚,颜色更鲜艳,更美。

他小心着怕把纸弄脏了。有一点灰,他就鼓起腮帮子把纸上的灰吹掉。玩了一阵,他把这张纸藏到床上的席子下面。过一阵子,他又掀开席子把纸拿出来。他把纸举起来对着太阳,看太阳光把纸照得通明透亮。

白纸的光把文文的脸映得很白。

这天下午,文文沉浸在喜悦之中。他拿着这张纸不知道干什么好。这张纸成了文文世界中最圣洁的东西,他甚至知道要先洗了手,擦干了,才去拿这张纸。他做任何别的事情之前是从来不需要洗手的。

晚上睡觉前,文文又把纸拿出来看了看。他把纸盖在脸上,纸上有一股淡淡的饼干的香味。他记得有一次吃过这样的饼干。

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好像是一个幼儿园,那里有一个漂亮的阿姨。那是一个新世界,一个干净崭新的地方,那里没有泥巴,没有土,跟电视广告里面的世界一样洁净和美好。那里有一些明亮的东西,像白纸一样闪闪发光。

但是到第二天早上文文睡醒来,他发现纸不见了。他冲到厨房里,问正在洗菜的妈妈:

——妈妈,纸呢?

——什么纸?

——昨天那张纸呀!干部阿姨给的那张呀!我放在席子底下的。

——哦,妈妈说,你自己去找吧,妈妈有事。听话,啊,好文文。

文文回到睡觉的地方找了很久还是没有找到。他又到厨房里,死活拖着妈妈去找那张纸。妈妈在衣服上揩干了湿手,跟着文文来到睡觉的地方。

——在这里。妈妈说。

文文一看,床底下躺着一团白东西。文文趴在地上,把这团东西扒出来。他展开一看,是昨天那张纸,但又不是那张了。这张纸已经潮湿,满是污迹,上面写了一些数字,画得乱七八糟,肯定是爸爸他们昨晚打牌画上去的。而且这张纸已经不再是那张平展、挺刮、白得闪光的纸。这张A4纸被揉皱了,纸上布满了永远也拂不平的皱纹,如同一个被揉皱的初衷,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平展的状态。

一只粗暴的大手一下子就把那张白纸揉皱了,而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他一定是哈哈大笑着把它揉皱的。

文文眼睛里突然涌出泪水。他记得那是多么美的一张纸。

妈妈低声但狠狠地骂他没出息。

他妈妈是对的。从现在起,到他长大成人为止,这个孩子的心还要经受很多次这样的被揉皱的痛苦。他的柔嫩的心要在这个世界粗砺的磨刀石上磨出血,结出硬壳,然后再一次又一次磨破,直到最后再也不依恋什么,不看重什么,不相信什么,不惧怕什么,他要鄙视一切柔弱、纯真、空幻的东西,他的头脑里只有现实世界铁的逻辑,他的心硬得像岩石,到那时候他才会变成一个男人。到那时候他也会哈哈大笑着去揉皱一张白纸。而且,到那时候,他就会忘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下午,他是怀着多么纯洁的感情依恋着那张闪闪发光的白纸。

这只是第一课。

渥水 – 2020秋 – 古典诗

道斯湖春色

作者:李开元

【七绝】

之一

一湖春色翠波流,
百里漕河到此游。
赏尽芳菲心欲醉,
方才缓缓入城头。

之二

柳风陌上催花雨,
白鹭云间斗晚阴。
日暮犹怜春色好,
月圆何恨落英深。

之三

一卷舒云入水中,
半堤烟柳影几丛。
彩章轻艇涟涟去,
宛如长霓贯碧空。

之四

白云堤柳舞娉婷,
倒影湖中作画屏。
侧畔轻舟无意过,
再添妙笔绘丹青。

注:

  1. 道斯湖(Dow’s Lake)是一个人工湖,南邻卡尔顿大学(Carleton University),西依中央实验农场(Central Experimental Farm),湖光山色,风景如画。
  2. “漕河”在此指丽都运河(Rideau Canal)。丽都运河位于安大略省,南接金士顿(Kingston)的安大略湖(Lake Ontario)和圣劳伦斯河(Saint Lawrence River),北连首都渥太华河(Ottawa River),全长202公里。丽都运河在渥太华境内先经过道斯湖,然后再缓缓流向市中心,最后汇入渥太华河。

渥水 – 2020秋 – 现代诗

拒绝遗忘那个夏天

作者:易客

拒绝遗忘那个夏天:
一个人在那个夏天开始了他终生的反抗
一些人在那个夏天开始了他们终生的流亡
很多人在那个夏天成为亡灵

拒绝遗忘那个夏天:
我久久地回忆
那个夏天遇到的每一个人

那是一个戛然而止的夏天
那是一个至今未完成的夏天

生命中的每一天
我都渴望
完成那个我拒绝遗忘的夏天

渥水 – 朗读版 – 2020年7月号

Lily诵读《姥姥,我想你了》 – 作者:孙悦斌

作者:孙悦斌
诵读:Lily

当那朵小花在这样的时节
被我静静挂上冰冷的墙
我早已忘记我是什么时候
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大人

当那个我一生中最爱的人
被放进一个木匣子的时候
除了心灵无法抵御的悲泣
或许,还有一丝释然的宽慰

当那幅一直相伴我的影像
像电影般演到了这个镜头
夕阳的余晖与漫天的星辰
都陪我赶去 看她最后一眼

当那声称谓 突然之间静止
化作心底深埋的无声的嘶喊
梦 还能让我们继续说话儿
并且高兴的聊上一个通宵

当那串过去的往事被讲起
看见了 她带着妈妈 拉着舅舅
背着小姨 还提着几十斤煤渣
气喘嘘嘘 步履蹒跚的背影

当那次 我以为普通的告别
还是摸着她滑溜儿下垂的脸蛋儿
“我走了啊,下星期还给您带好吃的”
“哎!哎”
却攥着我的手指头 怎么也不肯放

当那块火化成白色的小骨
被我攥在手里 紧紧贴在胸口
我能清晰的听见她在说
“好孩子!该好好的 孝顺你爸妈了”

姥姥没和我讲过什么大道理
在那一代人中 她太普通了
但在她身上 我却看到了质朴 看到了坚韧
看到了承受 看到了担当 看到了无怨无悔

我曾经问过她 
“您觉得,人的一辈子,长吗”
她 没有马上回答我
只是久久的 望着窗外青青的山
像是把她的那个世纪 又过了一遍似的
然后 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老了,就把我埋在这山上吧。”
好让我 看着你们
姥姥 走了十年了
我一直把那个夏天 为她拍下的微笑
封存在一个小小的相框里
放在我经常可以看到的地方
也是为了让她 经常能看到我
经常的 跟她说上一句
姥姥!我想你了!

作者

孙悦斌,国内著名配音演员,全民悦读创始发起人之一,中国传媒大学客座教授。

加拿大四季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