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水 – 2025冬 – 现代诗

身体里的声音(外两首)

作者:彩虹

雪一落,雾气就漫上来
命运不会因为某个情节
而停止交锋

此起彼伏的唢呐声
和雪纠缠
一会儿成线,一会儿成朵
直到从眼眶里涌出

多么相似的场景
以至于每一个落雪的日子
唢呐就会从上而下,一遍遍
掀起身体里的风声

栖息在体内的鸟

对不起,除了低头生活
我从未让它飞翔
有时,它会在纸上站一会儿
等一等疲惫的我

无眠的夜晚,我曾多次打开窗
想让它快要生锈的翅膀
驮一回蓝天,想象一下阳光下的麦田
白云,青草和露水

大地上的一切,都值得感激
唯独那双追梦的翅膀
它自己也不能确定,那单薄的
羽翼,一旦张开,是否能原路返回

最美的心思

终于可以放下多余的累赘
哪怕臃肿的声带,油腻的寒暄
都该减减肥

在去见你的路上
必须着装轻盈,笑容清纯

渐渐松开的拳头
不再攥着自己不放
一方头巾
也开始向往春风的自由

我把最美的心思
系上长裙
也是为了让你一见
就心生欢喜

渥水 – 2025冬 – 短文集

学会滑雪,让我重拾青春

作者:小油灯


题记:“只要皱纹不长在心里,我们永远风华正茂。”


那年,我们一家三口同时学习滑雪,老公和儿子当天就上了绿道,而我在初学者道上滑了整整一个冬天。一个没有运动细胞的女人——这是我给自己贴的标签。

初到加拿大,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告诉我们必须要学会滑雪。加拿大的冬季寒冷且漫长,是抑郁症的高发期,若不进行户外运动,活动范围便会被局限于室内,在家与办公室及超市之间穿梭。而且大家都住得比较分散,想见个朋友也不方便,尤其是初来乍到的,不会滑雪的话很难熬。 

听了朋友们的建议,我们决定先去买滑雪装备。在试完滑雪鞋后,我,跑了。我本能地抗拒滑雪这项运动,准确地说,除了走路,我不喜欢所有的运动。我的平衡能力极差,我怕摔,我怕死……总之,滑雪让我望而却步。 

老公和儿子苦口婆心地劝了我很久,朋友们也耐心地开导我,都没起作用。无奈之下,那爷俩硬把我“押”上了雪场,“先租个装备试一下,实在不行再放弃!” 

我的第一次滑雪就这么开始了,在仅有一百米的初学者道上,从头摔到尾。 

初学者道的坡度缓到走路也滑不倒,而我根本就站不起来,一站起来就倒下,于是我先要努力地学会站稳才行,与婴儿刚学站立一模一样。当我站稳后,教练就教我滑雪的姿势,以及如何刹车。两个滑雪板呈三角形,就像一块披萨的形状,披萨的顶角度数越大速度越慢,若两个雪板的前头并拢就刹车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呀!我稍微往前滑一点,啪啦摔倒;站起来,再稍微一挪动,再摔;见到前方有人,不会躲,继续摔。教练崩溃了,没见过像我这么笨的人,无奈地说:“先教你如何摔倒吧!” 

摔倒也是有正确姿势的,随便摔会受伤,但是,在情急之下,哪有时间思考如何正确地摔,以及如何摔得漂亮呀!于是我开始先练习摔倒,千万不能用手掌撑地,一定得将手臂卷起来,就是抱住手臂,或是抱住腿,侧摔,这样就不会受伤,一直练习到肌肉记住为止。 

学会了站稳,学会了滑,学会了刹车,学会了摔倒,还要再学会如何闪躲。 

若不会闪躲的话,撞上了别人相当危险,好在,我只被小孩子撞过,无碍。要想会闪躲,必须得有熟练驾驭雪板的技巧,若没有只能自己先摔倒,也要避免相撞。我就从练习如何抬脚等动作开始,抬左脚往右转,抬右脚往左转,会转弯就能避免相撞了。 

如何在陡坡上减速,如何急刹车,如何加速,全学了,总共换了五个教练。纵使这样,在每次去往雪场的路上,我仍然很焦虑,那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抗拒,就是不喜欢。 

滑雪本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可是由于我的体力不支,滑完上半场就累得想睡觉了。一次,吃完午饭后,老公要带着我去滑下半场,我坚决不去,回了他一句:“你不懂夜的黑。”他只好自己去了。 

真的是因为我体力不行才感到如此累吗?直到遇上第五个教练才了解真相,是因为我精神过度紧张,全身始终处在一个特别僵硬的状态,两个膝盖也紧紧地内扣,就怕劈了叉,心志又不高,所以就很累。教练让我先学会放松,腿部松弛,滑板自然往前滑,根本不需要用力。这是位女教练,她理解我,知道我的痛点,所以她先给我做了心理辅导,再教我如何在雪场上驰骋;她带着我上了绿道,又上了蓝道,而前四位教练只在初学者道上教过我,选择一位合适的教练太重要了! 

再后来,我就开始自己滑了,大部分时候都是在绿道上,时而平缓,时而陡峭,每次都能轻松滑完。一次,在一个分叉路口,我没注意路标,不小心滑进了专业滑雪道上,也是密布在丛林中,只是窄了很多,大概就一米多一点宽,弯道密集,脚下是高低起伏的小坡坡。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这是专业人士的滑雪道,心里还嘀咕,咋这条道如此崎岖不平呢——当我注意了弯道,脚下就失去了平衡;注意了脚下,又差点撞到树上;我慌了,没刹住车,一个个小坡坡直接把我弹飞!谢天谢地,没把我弹到树上挂起,把我弹到了一堆雪窝上,我就像乌龟一样趴在上面,待我反应过来发现没有疼痛,很庆幸,但是我起不来,也没法将雪板取下,只能静静地等待救援了。 

事后,一个姐妹说她的朋友为了躲人不小心撞到了树上,树叉直接戳破了她的肺,我着实被吓出一身冷汗。幸好,这次我没有受伤。其实滑雪场建设得很安全,像我这种菜鸟,只要不去滑野雪,都不会受伤,姐妹的朋友真的是个意外。可是我才克服了恐惧呀,没想到危险来得如此之快,这使我的警觉意识提高了不少,但我仍然是不喜欢。 

转过年的冬天,我们来到了魁北克城比较专业的滑雪场地,朋友知道我胆小技术差,就带着我坐了四趟缆车,来到了最高处的山顶上,只滑山顶的那一小段。像我这种水平的通常是从第一趟缆车那里下去,二十几公里的绿道也容易滑,只是人特别多,朋友就干脆带我来到了山顶,人少,滑起来爽。 

下午三点半左右,工作人员来提醒我们要下山了,他们四点钟就下班,并要求我们从黑道滑下去,其他的道都先关闭了。朋友问我行吗?别无选择了,不行也得行啊。毕竟是第一次滑黑道,让朋友们先下去,我就慢慢地往下滑吧。 

黑道是什么样子呢?从上往下看深不见底,有点站在悬崖峭壁上的感觉,视觉上接近九十度的坡了。我的腿一弯,身体往前倾,没有像老鹰一样俯冲,而是滑起了大型“Z”,这是最安全的。我边滑边想:“怎么这么快就下班了呢?天还没黑呢!”此时,我才看见雪道就像一条白色的锦缎,镶嵌在高山森林中,山的底部就是宽阔的加蒂诺河,大河的上面有正在滑冰的“小点点”,看上去山河相接,莫非滑到底就是河道吗?当然不是。这只是站在高处的视觉效果而已。啊,我现在可以欣赏风景了,好开心。

坐了四趟缆车才登顶的高山上,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才滑下来,反正我下来得极其不舍,还没有滑够就结束了,不想走。就从这一刻起,才猛然发现:我已经不知不觉地爱上滑雪了! 

来到最后一段坡道,朋友们排了一队在等着我,他们为我热烈鼓掌。 

那一年,我45岁,给自己定位成“一个没有运动细胞的女人”,不愿意走出舒适区,躺平一切等死;更不相信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还能学会滑雪,也没有受伤,着实信心倍增。特别感谢我的老公重重地推了我一把,否则永远不会知道,在我懒惰的躯壳内竟然藏着一个如此精彩能干的自己。“只要皱纹不长在心里,我们永远风华正茂。”

渥水 – 2024秋 – 短文集

潘洛斯阶梯与两道彩虹

作者:笑言


久而久之,我释怀了。每一个人生阶段,都会遇到一些同路人,都会进入新的生活环境。人的一生始终面临选择,而每一次重大选择都是人生的拐点。这些拐点大多为我们带来新的蓬勃与挑战。我们不必纠结于昨日,重要的在于今日与明日。

中学同学群热闹起来,生活在布达佩斯的一位老同学,去厦门重逢了另一位老同学。一位是当地中文学校校长,一位是大学退休教授。我不清楚他们多少年未曾谋面,但我毕业后几乎再没有见过我的中学同学。我们就像一团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散,飘落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我最终被命运抛到了加拿大,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我还记得多年前来到渥太华的那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国会大厦耸立在宝石般澄蓝的天空下,白云低垂得仿佛能触碰到和平塔塔尖的枫叶旗。国会大厦前宽阔的广场上,燃着一坛永不熄灭的火炬。隔着渥太华河的文明博物馆尽收眼底,河水奔流西去,不舍昼夜。渥太华河和丽都运河这两条美丽的河流穿城而过,让这个城市充满了灵韵。五彩缤纷的鲜花点缀着每一个角落,而我就在这色彩斑斓的季节中找到了新的栖息地。

这里成为我生命中驻留最长的地方,时长超过了故乡。但我却无法像了解故乡一样了解脚下的土地。我曾经骑车跑遍了故乡的街巷,而在这里,每去一个新地方仍需打开GPS导航。事实上,如今我回故乡也一样会迷失方向。地图上故乡的面积爆炸式扩张,原先熟悉的街名浓缩在了极其核心的部位,那里再也不是用自行车车轮就可以轻易丈量的地方。

两位同学重逢在故乡之外,而把他们的喜悦分享给故乡的同学。合影中他们的面容既熟悉又陌生,脸上岁月的刻痕划破了我的记忆。同学群里,各人的头像有花草、有景观、有孙子孙女的宝宝照、也有自己年轻时的旧照,但很少有人贴出本人近照。我与同学们分别数十载,他们的模样还是留存在脑海中的青涩样貌。我笃定自己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有些同学未必能认出我,正如我无法认出他们一样。而儿时我们整天厮混在一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是时间改变了我们的容颜,生活为我们铺设了不同的人生轨道。

一个人开始写作往往源于故乡、源于童年。至少在漫长的写作历程中,作家们或多或少会将许多内容与旧日时光相关联,根植在灵魂深处的东西经常会耐不住寂寞,跑出来哇啦哇啦讲故事。蝉鸣、蛙声、蟋蟀唱歌、甚至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的声音,都是开启回忆的钥匙。

不久之前,我写的一篇怀旧纪实短文帮我找回了老同学。他们把我拉进了同学群,那些记忆深处的名字又重新浮现在眼前。我们是发小,很多人从小学一直同学到高中毕业。有些同学或许算不上朋友,甚至还曾互有嫌隙,但那又如何,见到这些名字我就感到亲切。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朋友,走向社会后,我自然遇到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新朋友,我们的奋斗目标更为契合。但像发小那样知根知底可以嬉笑怒骂的同学,却是再也不会有了。

在不同的环境中与不同的人结成朋友,让自己的生活变得丰富而有趣,是非常愉快的事情。我的朋友有通过写作认识的,有通过工作认识的,有通过健身认识的,还有通过其他场合认识的,有华人、也有本地黑人和白人。在加拿大这个移民国家,华裔群体日渐扩大,甚至舞龙舞狮、书法绘画这一类传统活动也时常能在各种场合见到。中华文化与其他族裔的文化交相辉映,共同构成了这个多元文化的国度。与我们初出国门时不同,如今传统的粤菜、川菜、沪菜以及新创的融合菜,都可以在渥太华的中餐馆中品尝到,但故乡从小吃惯的一些饭菜,比如炸油糕、过油肉和莜面栲栳栳,仍然必须自己动手。这些场合每每勾起我对往日的怀恋,让我想起故乡,想起街边的小吃,也想起母亲在炉台前忙碌的身影以及那时的日常生活。

久而久之,我释怀了。每一个人生阶段,都会遇到一些同路人,都会进入新的生活环境。人的一生始终面临选择,而每一次重大选择都是人生的拐点。这些拐点大多为我们带来新的蓬勃与挑战。我们不必纠结于昨日,重要的在于今日与明日。故乡的美食固然馋人,但生活所在地的食物也一样美味可口。

少儿时的深厚情谊一直都在那里,我也时常渴望与老同学重逢,只是又担心见了面不知该说些什么。同窗往事在群里已经被回味过无数次,老师和同学也被编排过无数次,再重复说那些还有什么意义?人生道路的早期分岔使得我们很难在此刻找到共同话题,家庭和子女似乎是永恒的谈资,但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提及。或许我们满心欢喜去重温儿时的友谊,却不知哪一句不经意的问话,就会触碰到对方的禁忌。即使在同学群里,一个虚拟的地方,大家也都谨言慎行、讳莫如深,多是转发一些视频和文章。不过从这些转发的内容,彼此隐约也能揣测出一些各自的生活状况。只要大家身体健康,岁月静好,便即心安。

潘洛斯阶梯指的是一个始终向上或向下但却无限循环的四段相连的阶梯,在此阶梯上永远无法找到最高的一点或者最低的一点。人生道路不同,经历不同,自然会走在不同的阶梯上,而这些阶梯其实也分不出什么高低,怎么过都是一生。

加入同学群多有惊喜,让我发现了许多同学的隐藏天赋。从前不善言辞的同学如今却能侃侃而谈,从前安静害羞的小女生如今整天忙于舞蹈演出。大家从事五花八门的行业,各有所成。有的同学成了歌唱艺术家,据说还有的成为大师,隐居于闹市之中为各界名流指点人生……

同学群中两位老同学展示的合影令人欣喜也令人唏嘘。看到他们气度恢宏、意气风发的样子,看到群里同学们的开心与祝福,我的心中油然涌上感动与期许。不论距离故乡多远,不论阔别同学多久,那种根上的联系,是最敏感的记忆闸门。这份触动也为这个夏天涂上了开心的颜色。我在想在某一个夏天,我应该再回故乡一趟。

我的夏天通常很忙,这与我居住的城市有关。这座城市冬天很长,我们从来不抱怨天气太热,只嫌夏季太短。一到夏天我们便纷纷外出享受热烈的阳光,我们曾是夏季度假大军中的一员。后来孩子长大了,夏天变得单调。周末打理院子里的花草,或是相约朋友聚会和打球。平时上班和下班,中规中矩,与世无争。我想老同学们也大抵如此,这就是生活,由无数个瞬间组成的平平淡淡。

我是孩子的时候,生活与现时不同。我的故乡也与这里不同,但两个地方都在一天天变得更好。无论是现时的还是过往的,各有其中的美妙。

午后雨歇,天空出现了一道完美的彩虹。仔细看去,彩虹的外圈另有一道稍许浅淡的彩虹,居然是美丽的双彩虹。那道浅淡的是我的少年,烙下了我情感的底色。那道靓丽的是如今的我,是眼下热烈的夏天。

渥水 – 2024秋 – 现代诗

雪暴

作者:灵兮


那些舞者 从暗夜中赶来
苍老而暴戾的风
咆哮着,嘶吼着, 撕扯着
月光摔破了杯

越聚越多 鬼魅般的漩涡
飘摇的是雨还是雪
多情还是悲情 注定归于苍凉
人间的墓场 凄风猎猎
舞者们 高举起臂膀
腾挪 激荡 盘旋
一次次巧妙地转身
一次次惊艳的翻滚
一次次艰难的挣扎
一次次决绝的飞天

狂风怒不可遏的拳头
依旧阻止不了
它们铺天盖地
手拉着手肩并着肩
鹅毛般连成的银甲和阵型
绵绵密密 无边无际
寒冰蒸腾磅礴的战歌和鼓声

当黑夜高高扬起大氅
为亡者做帆
当黎明用冻得发白的嘴唇
哼唱出哀婉的安眠曲
大风怏怏退去

飞舞在生命的尽头
忧伤如霞光般降临

加拿大四季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