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水 – 2023秋 – 古典诗

诗词两首

作者:蒋芸

其一    秋

秋雨绵绵,红叶翩翩。
金风缕缕,枯枝残残。
纤云素素,诗意潺潺。
百溪缓缓,紫照涟涟。
暮日凉凉,著我衫衫。

(癸卯中秋节)

其二    【朝中措】秋怨  (词林正韵 欧阳修体)

落花飞雨更西风,何处不悲鸿?
昨日邻婆拾豆,怎知一夜霜浓?
人生苦短,无多美景,都在梦中。
往事如烟飘去,但听萧瑟秋声。

(癸卯八月二十日写于敖东城)

渥水 – 2023秋 – 现代诗

夜宿小村(外一首)

作者:呆瓜

黑夜里是寂静的

也许是寂寞的,关上灯一个人抽烟

摆不出一副安详的姿势

一些光去了哪里,像一些人

走失了就永远地走失了

没有稻草,裹着牛粪的气味传来

没有一两声狗叫

从南传到北。墙角劈碎的木柴

摆放的像个木偶

此时,我知道自己已放弃了寻找

旧时的老太太脚小

走路不夹杂风声,隐在树影里

举着棍子,准备暴袭偷鸡的黄鼠狼

喂马的人,在隔院里传出声来

半醒而又机械

我睡在麦秸编织的凉席上

早上醒来,满背的红印迹

证明没有梦

它们都一闪而过,像堂屋里旧水笼头

偶然滴下一滴水,啪哒一声

重新陷入黑暗

致敬

我准备养一些风,再养一些凉

让这个秋天

看起来有许多年前的味道

风消磨着树梢

凉消磨着人间。二十年前我在这个小城

二十年前我开始写诗

只有时间孤零零地

跑在安静里。安静有安静的美好

仿佛一个人走来走去

也许世界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也许世界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我有两个世界

渥水 – 2023秋 – 短文集

王婆与山

作者:路风

王婆门前有三座雪山,左边的叫做西南山,右边的叫做屏风山,对面的雪山最长最高叫做长白山。
这些雪山不是原来就有的,是王婆亲手建造,今年冬天的收获。
冬天来临,暴风雪接踵而至,丰富的积雪一时间难以融化,便成了王婆冬练三九的好时机。

王婆用她娇嫩的手掌,纤细的手臂,单薄的身躯。挥舞洋铲子,一铲一铲地堆砌,三座大山就这样拔地而起。
修建雪山,实际上就是铲雪。

总结实践经验,上升为理论如下:铲雪的基本动作归纳起来有几种:铲、推、端、抛、砍、劈。用这几个动作足以应付干雪、湿雪、冰雨。具体操作,使用铲子时,讲究如何去运用物理学的杠杆原理。运用得当,就能取得健身强心的效果。如果某人另辟蹊径,只会有两种结果:1,心脏病发作。2,腰背劳损。不是吓唬人的,此类成功的例子多的去了。
中西方家庭模式的运行基本上是:男主外,女主内。可能铲雪属于外事项目。放眼望去,一条街上挥舞洋铲的,清一色的黑衣男人。无论是清晨还是夜晚。

既然这样,女人抛头露面,王婆出门铲雪,这又是为什么呢?

王婆,洁癖。
大雪封路,寸步难行。要出门,必然要铲除冰雪。外人进门,带进冰雪,走上地毯,污染环境。治标当治本,也是要铲除门前积雪。所以,不铲雪,王婆坐立不安。日复一日,她就成了这一条街上出勤率最高的铲雪主妇。

王婆埋头铲雪,把雪推过马路,修建长白山。偶有车辆路过,司机驻足停车,行注目礼。人车互相谦让,十分礼貌。

修建西南山和屏风山,直接往左右堆砌积雪,路途比较近。

收拾过后,车道干净如洗。三座雪山越长越高。左边的西南山超过两米,路灯已埋没其中,不见光影。对面的长白山身高两米二,身宽不止十米。右边的屏风山在两家的车道当中,实在不得已违章修建,占去了一点宝贵的停车地域。

王婆那两尺长,一尺宽的塑料铲子。原来平整的铲子边缘,现如今已经变成梳子齿状,和耙子类似。将雪推向长白山时,在地上能写出均匀的黑白颜色的粗线条来。这把铲子是她使用过的第三把铲子,到了更新换代的时候了,即将光荣退休。

论王婆的铲雪功夫,没得说,在这条街上,排名第一。以车道干净为证。
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王婆铲雪、造山的本领,并不是今天得来,也不是与生具有。
当年去农村插队时,在芸芸武林高手中,耳濡目染,得贫下中农言传身教,加之勤学苦练获得。
可归纳为,有基本功夫的。不然,如今七老八十了的王婆,敢出门一展巾帼风采吗?自然是不能的。

王婆看着眼前这三座雄伟的大雪山,和清理出来的干净道路,充满着成就感、美感。但是,内心里还是希望能感动上帝,在冬天里,少安排些暴风雪,特别是那些沉重的湿雪,来考验王婆这样的臣民,让王婆能安度晚年。

王婆与雪山结下了解不开的情缘。

渥水 – 2023夏 – 现代诗

叶氓诗四首

作者:叶虻

晨读米芾的《逃暑帖》

他提笔的时候  
一小段山阴 走出字里的规矩
完成书案上构思好的纳凉
松风的明喻是搁下 
然后才是吹拂的惬意 

街衢 市井 官衙 定义中的人生
渐行渐远
绍圣二年 一个书家收起笔管
留下至今无法仿效的杰作
而他归隐的山林 在后世的眼中
依然幽深得 耐人寻味

后现代的蜻蜓

它尝试了各种停顿
最后还是回到原先修辞里
雨声植入一段唐朝
荷叶墨迹未干 浆声像是孤本
做旧的蛙鸣 可以信以为真

莲花

我听到临水处的一声呜咽
我听到水的骨头碎裂在你的怀里
是谁 在船坞里画眉 扑打胭脂
还有三千粉黛的审美疲劳
你为什么 紧咬牙关
你这饮鸩止渴的尤物

夏夜字典

皓月

皓月是一个字 仿佛是执笔的人
人间洒满清朗的 各种借喻

星光

她提裙走过 小心翼翼的灯盏
足尖的轮廓 缀满夜空

晚风

她尝试着吹拂 世间柔软的事物
并把她们的隐秘 按捺了一小片刻

萤火

她们和黑暗互换了一下脑海
相生相克的事物
片刻明灭了 彼此的存在

虫声

她们多么像声音的边界
一国俱寂 一国吟颂

蛙鸣

她们是嗓音里的灯盏
她们在四野呼喊寂静的名字

荷塘

他把她的睡姿
保持在 黑暗的水域里

花径

朦胧的启程 朦胧的到达

渥水 – 2023夏 – 短文集

异域闻果香

作者:红山玉

我在书房里翻来翻去,书架上的书被翻得乱七八糟。地毯上也堆了一堆的书,可是我就是找不到那粒南果梨的种子。就洗刷个瓶子的功夫,它怎么就不见了呢?我明明记得自己就是特意把它放在了书架第二层的那本《卡夫卡文集》旁边了。

妻见我找来找去一副焦急的模样,不禁好奇地问我:“你在找什么?什么东西丢了让你把好端端一个书房搞成了垃圾堆一样?”

“我的魂丢了。”我垂头丧气地说。

“你明明好好地站在我面前不是,怎么就丢了魂了呢?”妻百思不得其解。

我把瓶子举给她看,精致的小瓶子空空如也。里面的东西确实不翼而飞。

“那粒南果梨种子没了?”妻子问我。然后她也帮我寻找起来。她知道那粒种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粒种子是大半年前我从国内带过来的,说是带过来可能有些不妥。它实际上是遗漏在我风衣的口袋里,然后跟着我飘洋过海来到了魁北克的。我并非有意而为之,尽管我是那样的想把它引种到我的城市里来。但是它是植物种子,是绝对不可以带过来的,所以它一直被放在那个精致的小瓶子里,放在我的书架上,跟我最喜欢的书们在一起,对我来说,我其实就等于天天能看到南果梨一样,进一步说等于我天天可以见到我的第二故乡一样。

我闭着眼睛,努力回想,那唯一的一粒种子,会跑到哪里呢?

而离开国内那天的情景也在我眼前浮现出来。像是我自拍的电影一样。而我和南果梨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两个角色。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姐姐帮忙收拾行李。一晃儿半个月的探亲假就过去了,这又将是一个至少一年的分离的开始。

“还有什么东西没装进行李箱的吗?”姐姐站在两个大行李箱边上,左右巡视着,看看是否有遗漏。

我的眼睛跟着姐姐的目光转来转去。最后我的目光落到了茶几上摆放的那一盘子南果梨上。金黄的梨子,静静的在盘子里堆砌着,午后的阳光照射到南果梨上,一层金黄色的光辉在我面前闪耀。那盘梨发出诱人的酒香。我知道它们其实在呼唤我,等待着我给予它们热烈的拥抱。

“再来个南果梨吃吧!”姐姐明白我的心意。

刚刚在饭桌上,我只吃了一口饭,接着就吃了至少七八个南果梨。我的胃好像喝醉了一般。我感觉到我说话的时候,有一股明显的梨香味道喷涌而出。

“切开给我一半吧!”我叮嘱姐姐,然后揉揉我的肚子。希望快点消化掉那些美味。然后可以接着品尝。

“不能切开吃的,切开不就是等于咱俩人分离吗?”姐姐笃信分梨就是分离。其实我们马上就又要分离,但是她也仍然不愿意提这两个字。

这让我想起了我来到这个城市的那一年秋天。刚来,我就被南果梨迷倒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世间竟然有如此美味的仙果。对于这个城市的陌生感一下子被这沁人心脾的梨香所掩盖了。从那时候起,南果梨成了我最喜爱的水果,没有之一。后来姐姐搬过来后,和我一样,南果梨也成了她的最爱。

现在又到了离开的日子。这一次,我想着一定要带着它。哪怕我只能带到国际机场。

“再给我装一袋南果梨吧!我带着路上吃。”我告诉姐姐。 “水果不是不能带到国外吗?你怎么拿出去?”姐姐关切地问,她知道水果是过不了关。

“没事,我带到机场,在登机前还会有半天的时间,我可以再吃几个的。而且我还可以多看它们几个小时呢。”我强笑着对姐姐说,可是我的心里对这第二故乡藏着亿万个不舍。

姐姐找了个袋子,装了南果梨进去。我又从袋子里一个一个的往外拿,然后把南果梨一个一个地放进我的风衣口袋里。

“小伟,你这样拿那得多沉啊?还是放进袋子里吧。”姐姐要帮我把梨再装进袋子里。我制止了她。

“不,就放进我的衣服口袋里,这样我想那果香和酒香味道一定可以多留存几天的,我短时间内不会洗今天穿的这几件衣服。这样的话,南果梨的味道会跟着我到大洋彼岸的,就如同我时刻都能品尝到它一样。也如同我从未离开这第二故乡一样,对吧?”

姐姐的眼里顿时沁满泪水。姐姐背过身去。我摸摸衣服口袋里的南果梨,它们一个个都紧紧地贴着我,也抱紧我。想必这些果实们也知道游子对它的眷恋吧。

在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里,和我聚合的小秋也到了机场。我和她一起分享我带过来的这满满衣服口袋里的南果梨。机场里人很多,也很热,但是我一直舍不得脱掉我的风衣,这件风衣至少有四个口袋,每一个口袋里,都散发出南果梨的香气。

在上飞机前,我俩吃完了最后两个南果梨,梨的种子我没有马上扔掉,我想多把玩一会儿,登机前再扔掉。

回到魁北克的时候,好长时间那件风衣都散发出南果梨的特殊酒香,直到有一天彻底地消失,我才准备洗衣服。就是那个时候,我发现了口袋里隐藏着的那粒种子。我不知道它是如何跑到了我的衣服口袋里面。我很庆幸它没有抛弃我,它成了我从第二故乡带回来的最珍贵的礼物,一直被珍藏在那个漂亮的小瓶子里。而且一直摆放在我书架上最显眼的地方。

在我想起第二故乡的每一个夜晚,或者在每一天阳光灿烂的早晨,看到它,我就看到了远方的城,那个不是故乡却胜似故乡的城。

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忽然梦见这粒种子在后院竟然长成了一棵树,一棵挂满梨花,香飘四处的梨树。我在树下,仰头看着满树的白色梨花,我忽然变成了一只小蜜蜂,正在花间起舞。嘴里还嘤嘤地唱着“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直到早晨在书架上看到那个瓶子里沉睡的那粒种子,我才从梦境中彻底清醒过来。

可是今天,洗完瓶子,我却丢失了它,再也找不见。那粒种子,你到底在哪里?我知道不管我是否能够发现它的踪迹,那粒种子其实都早已常驻在我心里。就如同我其实从来不曾远离那片热土—那个有着我十年青春记忆的城。

作者简介:红山玉,真名辛秋敏,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终身会员。加拿大海外修远文学社社长。在《香港文学》《天池小小说》,《台港文学选刊》等发表文章,并多次获奖。出版中短篇小说文集《夜空中的蛋黄》。主编《星闪瀚语-全球中文闪小说精选》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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