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水 – 2019秋 – 短文集

如果

作者:杏花春雨

每次人们在他爸爸那里买烤鸭的时候,都会望他一眼。眼睛清亮,长得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在画着,老是在画小人,一旁的老奶奶看着他,浑浊的目光满是疼爱。车库就是烤鸭店,烤鸭店也是他们的家。

他家的门前是一道流动的风景。每天经过的有奶奶掖下夹着花斑斑的新棉被,牵着和他一般年龄的小孩,去幼儿园上学;每天都经过脚下踩着滑板,摇摇晃晃的美得不知姓啥的“大男孩、大女孩”你追我赶疯跑着、流窜着,他们的妈妈背着他们的书包在追赶着他们;他家的门前也经过背着二胡、提琴的小孩,“牛”得望都不望他一眼,昂首走过。

他像小羊羔一样蜷伏在奶奶的身旁。中午时分,一位长得很漂亮的阿姨,领着她的女儿,一个胖胖的小女孩,来爸爸这里买烤鸭。爸爸在案板上剁烤鸭,然后戴上手套,熟练地削烤鸭片,奶奶在一旁装荷叶饼、甜面酱、大葱的时候,他馋得流口水了,使劲地咽下去了。阿姨临走的时候,笑着问了他一声:几岁了?他害羞不回答,还是奶奶替他回答:6岁了!“愿意去幼儿园吗?”阿姨又问了一句。他没有说话,只是使劲地点点头。阿姨走了,她的女儿友好地和他摆了摆手。

天冷了,晚上睡在车库的硬板床上,硌得他的小屁股生疼,迷迷糊糊中听到爸爸和奶奶的说话声音。

“明明的妈妈咋一个礼拜都没有电话,你往日本国那边挂挂电话,看看她咋样,这两天我的心哪就是不落体”。奶奶叹息着。

“没有地方挂,那个公司不让家里打电话,只允许她往外打,当时我就不同意她打这份洋工,她说要出去淘金,回来给家盖房子,让明明上最好的幼儿园,这可好一走就是三年,看着明明的可怜样,我就生她的气……” 爸爸没好气地对奶奶说。

爸爸的烟味在他的头上绕来饶去,爸爸平时是不抽烟的,最近他的脾气变得很坏,前天和顾客吵了一架,吓得他哭起来。他想妈妈了,眼泪不听话地流出来,打湿了妈妈临走时熬夜给他绣的花枕头。其实爸爸、奶奶不知道,他想妈妈常常夜里哭醒。如果妈妈从日本国来电话,他一定第一个抢过话筒,狠狠地告诉妈妈:不给小日本打工了,咱家不住新房子,我也不上幼儿园了,如果你能回家,奶奶给我煮的鸡蛋我不吃,给你吃,如果你回来,我要让你当小孩,我当家长,我给你梳头、洗袜子……

迷迷糊糊地他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妈妈板着面孔不理他,他哭着扑向妈妈的怀里,突然妈妈不见了。

“咣榔”一声,爸爸拉开了车库的大铁门,接着就是奶奶的咳嗽声。天亮了,奶奶要去姑姑的小吃店提豆浆给他喝,爸爸要去农贸市场买鸭子,新的一天开始了。他很不情愿地钻出被窝,咧着嘴往脚上穿袜子,赶紧穿好衣服,把床上的被褥叠整齐。爸爸从外边回来了,拎一个大行李嚷嚷着:谁家的东西丢在我们门口了?打开行李一看,里边有一封信,爸爸抽出信纸,奶奶和他屏住呼吸,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爸爸念信了:“烤鸭师傅,天气冷了,送你们一双新棉被和小孩穿的毛衣毛裤,请你们一定收下!邻居。”

“好人哪!当面送,怕我们不收!这是哪个细心的邻居啊,我们该怎样谢人家啊?”他看到奶奶抱着棉被的手有点抖。他以前在妈妈讲的童话里,听过这类故事。没有想到一个美丽的童话就发生在他家的门口。

十点左右,太阳照进车库,爸爸的烤鸭也出炉了,一股诱人的香气传来,他又开始了每天的功课,坐在小凳子上画画,画一个女人,他不敢告诉奶奶和爸爸,他画的是妈妈。妈妈走的时候他三岁,他不记得妈妈是长发还是短发,他想妈妈回来的时候,把他画的“妈妈”给妈妈看。这时,昨天买烤鸭的阿姨来了,但是她没有买烤鸭,而是摸摸他的头,看看他画的画,他心里慌乱得像揣个小兔子一样。

阿姨对奶奶说话了:这个孩子很聪明,应该上幼儿园的,到我们幼儿园去吧!他的眼睛顿时一亮。

奶奶回话了:谢谢你了,他不能去,我们拿不出这笔钱!

阿姨把他抱在怀里,真诚地说:老奶奶,请你相信我,我是金太阳幼儿园园长,孩子的费用我包了,如果你们同意,明天就让他和我女儿一起上学吧!他哭了,眼泪噼里啪啦拉地往下掉,把脸紧紧地贴在阿姨的脸上,他觉得阿姨像妈妈。一旁的爸爸和奶奶眼睛湿润了。

从此,烤鸭店里不见了那个低头画画的小男孩,他已经昂首走进了门前那道流动的风景里,每天早晨,人们看到他和那个小胖女孩牵着手一道去幼儿园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从爸爸剁烤鸭的刀声中流过,从奶奶剥大葱的指间流过,从爸爸哼唱的家乡淮海戏的声调中流过,从他的水彩笔下流过……

转眼春天来了。家里的电话响了,妈妈从日本来电话了,他握紧话筒,大声地告诉妈妈:我要和幼儿园长到日本去,你在那里乖乖地等着我……

一旁的奶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爸爸冲着奶奶喊着:明明的画得奖了,世界儿童画大赛颁奖在日本的富士山下的一个小镇举行。

奶奶落泪了。

墙角的迎春花灿烂地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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