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三题
作者:吴亚原
一晃十几年,清荷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细沙握着她的手凝视,眼神愈发痴迷,一句你还是那么好看。令清荷动容,瞧你一副傻样。
清荷与细沙
(字数:1505)
一晃十几年,清荷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细沙握着她的手凝视,眼神愈发痴迷,一句你还是那么好看。令清荷动容,瞧你一副傻样。
遇见清荷,细沙眼都直了,天底下竟有如此清丽的女孩。他洒脱地甩了下额发,正好撞上她清纯的目光。他俩一起读完高中,毕业那天,细沙塞给她一张纸条:清荷,清荷,细沙愿意被清荷包裹。羞得清荷撕碎纸条,俏脸染上红晕。
东海边,清荷极目远望,大洋彼岸的他,是她的牵挂,顺手抓起一把沙子攥紧,细细的沙子从指缝里漏出。反复几次,心里一激灵,男人不就像一把沙子,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一柄绿荷挂件,晃悠在车玻璃前。把清荷掳到北美读研,是细沙最大的成就。这不,一对小儿女尽欢膝下,日子在烟火气里,温馨滋润。节假日,细沙驱车拖上小快艇,去湖上钓几尾鲜活的碧古鱼,去鳞剖肚,照着食谱,放置辣椒香叶及数种调料,精心烹制一锅水煮鱼,见爸妈吃了个额头微汗,香溢屋宇,馋得小儿女直噎口水。清荷倒杯开水滤掉辣味,让孩子尝尝爸爸做的美味。
星期天,小夫妻带着孩子逛商场,好友约细沙去打篮球。清荷知晓,这一去怕是大半天,家里还有好多事呢。没等细沙下车,清荷对孩子们说,咱看爸爸打球去。孩子们拍手叫好。半小时后细沙返回,说,妻儿在一边观看,发挥不了球艺。
清荷笑道,孩子们,咱搅了爸爸的球局,当何惩罚?
罚你一个拥抱。细沙一把拥住清荷,亲爱的我服了你啦。
清荷俨然小女人姿态,一周菜肴无重复。早餐变着花样,喷香的小馄饨,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子。或是一盘比萨,花式小蛋糕,吐丝面包。细沙舀上一碗小馄饨,咬一口小笼包,满口流油。他调侃清荷,娘子一介江南女子,效仿东北大嫂手法老道。制作西点手艺上乘,糕点师怕是要拜在你的门下。
这些年,她练就了好身手,安装橱柜床铺,侍弄花园草坪,春秋季节,院里小池塘,一对大雁夫妇必来安营。细沙疼惜她,为了家,你舍弃了心爱的工作。清荷抿嘴一笑,既然沦落为主妇,当得把家打造得舒适。细沙经营一家公司,免不了顾家少些,无要紧事,清荷从不找他。倒是细沙,遇要事总爱找清荷商榷。
家庭派对,几杯威士忌下肚,细沙喝高了,抱着抽水马桶吐得肝肠寸断,清荷揉着他的背脊,轻声劝道,喝快酒最易伤身,别为了面子硬撑,酒得慢慢品,方有情趣。她绞把热毛巾,端来一杯开水,让他拭把脸清清喉咙,放好热水,扶着他进浴缸。细沙拉着清荷的手,大着舌头嚷嚷,娶妻如你,夫复何求。
夕阳掉进地平线,细沙来电,说大公司女主管约吃个饭。
就你一人?清荷知悉在北美,孤身男女共进晚餐,意味着什么。
细沙说,等我回家。
清荷关照,少喝点酒。
女主管嗲嗲的腔调,清荷在电话里听得真切,她笑着对孩子们说,放开肚子,咱把爸爸那份吃完,好不好。好!小儿女雀跃。
有时,清荷心身疲惫爱抚好孩子,细沙才踏进家门,好想说他几句,纤手不由紧握,仿佛攥着把沙子,她克制住自己。看身边的好友,将先生管得太紧,出门务必发个定位,闹得双方都不愉快。男人像把沙子,手捏得越紧,沙子会顺着指缝慢慢流失。她深知男人管得越牢,他反而会离你而去。
清荷的贤淑,圈子里小有名气。让细沙很有面子。看到奥迪车副驾座上,放着个LV包包。清荷噗哧一笑,明白他的用意。细沙笑道,你是我的唯一。
安顿好小儿女,清荷摊开瑜伽毯,和着音乐展开身姿。“隆隆”的车库门升降声里,清荷瞥眼手机,九点不到。细沙进门拥抱下清荷。
清荷笑道,合同签了?
当然。我绅士般请她入后座。
未度良宵?
给她一个礼节性拥抱,说小女跟爸最亲,妻搞不定的,我得先回。
说得跟真一样。
烛光晚餐,我使出浑身解数,拒绝媚眼,抵挡肢体动作,夫君经历了一场鸿门宴,娘子不来解救,反作诱导,该当何罪?
清荷揶揄,伤到筋骨没?我瞧瞧。
细沙搂住她一脸的坏笑,说,展开清清的荷叶,包融起细细的沙子。
枫叶红了
(字数:1688)
倚在舷窗边,小雨翻开《麦克林》杂志,几枚枫叶分夹在页面。摩挲着风干的红叶,一股暖流涌入小雨胸口。这是大海送给她的定情物,枫叶呈心形,叶子纹路清晰,一枚枫叶刚好占据整个页面。
从没跨出国门的小雨,心有点悚悚,遥远的国度,自己能否适应?除了大海,再无一个亲人。英语虽有点底子,却羞于开口。大海说过,多伦多百分之二十华人,一句英语也不会的老头老太,驾着小车,进出超市商场,生活自如。我一个大学生,比不上他们?
记得那天,公交车站,上来一位老太,小雨起身让座,前座那位男生抢在小雨前面,抚着老太坐下。男生眼熟,哪见过?小雨,男生喊着她的名字,小雨记忆深处翻出,初中同学大海。得知大海回国探亲,小雨自心底里羡慕。下车前,双双留下电话号码。
后来,小雨问大海,十年不见,你怎能一眼认出我?你似蹙非蹙的黛眉,像极林妹妹。忘得掉?小雨心蓦地一动。电话编成一条红线,牢牢将双方拴住。眸子相对,大海握着小雨的手,胸口如蹦跶只小鹿,双眸射出火焰,让枫叶传递爱意,永永远远。咀嚼着大海的话语,红晕飞上小雨的俏脸。
咪上一口空少递上的咖啡,疲惫随子夜的铃声拂去。此时,他站在红枫树下,眺望长空,等待她的到来。小雨一上飞机就设置好手机铃声。电话里约定,当子夜的铃声响起,大海会站在枫树下,抬眼东望,等待亲爱的登陆加国。那日,与男友坐在星巴的情景浮现眼前。
男友递上一本《麦克林》杂志,红红的枫叶夹在页面,小雨惊叹,太美了!欣喜的眸子焊接上他炽热的眼神。大海兴奋了,移民加国吧,带你看遍枫叶。
妈妈就我一个女儿,她咋办?
给阿姨办个移民,咱同一屋檐。
有那么容易?大学刚毕业,同桌移民到加国,后座去了欧洲,小雨苦于没有机会。十岁那年,父亲离家出走,困苦的岁月,母女相依为命。妈妈能让女儿移居国外?
见小雨面露难色,大海提议,咱俩偷偷把证领了,提交移民申请,如此优秀的男生,阿姨肯定会接纳。妈妈见过大海几次,印象还挺不错。大海一把从座位上拉起小雨,定定看着她,相遇恰逢未嫁时,你回家拿上户口本,咱去民政局,你敢吗?
由不得半点犹豫,大海牵着着小雨手,迈出人生第一大步。
机舱里,小雨“扑哧”一笑。熬过了长长的白夜,舷窗外夕阳如火,枫叶璀璨。飞机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隆隆”声,挟裹着她“咚咚”的心跳。想起那天在宾馆里滚床单赴云山雾海,小雨羞红了脸。
入境大厅。面对海关官员的询问,小雨用不太顺泽的英语应答。海关官员在窄窄的椅子上,挪动肥硕身子,翘起壮实的大拇指连声“OK”。小雨悬着的心落到肚里。出了海关,站在大厅里等候行李,思绪顺着大转盘,回到一年前。
从宾馆出来,抑制着“怦怦的心踏进家门,妈妈坐在老旧的椅子上,倚着“咯吱”作响餐桌,对着净是“雪花”的九吋黑白电视机,面露微笑。桌上的红烧肉发出诱人的香味,两小碗米饭冒着热气。小雨的眼睛湿润了,几次想道出实情,腼腆如她,实难张口。
月圆的日子,下班回家,母亲会递上沉甸甸的信封,小雨躲进房里,拆开信封,摊平信纸。缠绵的词句,激起情丝万千,曾经的亲密,和着字语冲击着她,小雨神情亢奋,恨不得飞到加国,红枫树下,来个最美的转身。
日子在信来信往中远去。
夏末,大海在电话里告知小雨,移民下来了,新房装修完毕,就等新娘降临。热切的话语,荡起激情无限。情侣隔空飞吻,羡煞了同事。妈妈红了眼圈,与爱女一起的时光,掰着指头可数。
女儿目光里,妈妈看出了端倪,她从衣橱角落,拿出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静卧一张簇新的结婚证,这丫头,真够大胆的。
路灯光影下,树叶枝杈散落一地。小雨倚在母亲的肩头,女儿走得再远,也会带上妈妈。先办个签证,然后申请移民。
妈妈一指戳上小雨的额头,羞不羞,心已飞向彼岸。
女儿想尽孝心,妈却不领情。
首都机场,小雨拭去妈妈脸上的泪水,妈,我把加币换回人民币,塞在您的枕头里。
妈妈推开女儿的手,快走吧,下飞机报个平安。穷家富路,我已换作加币,放回你的包里。
系着红丝巾的黄色行李箱,晃悠上转盘。拽断回想。登机前,母亲特意将红丝巾系在行李箱提手上,暗示吉利。瞥一眼腕表,妈妈早就起床了。小雨推着行李进入接机大厅,一大捧耀眼的枫叶,吸引住她的眼球。大海炽热的目光,刺得她情意荡漾,一股暖流自心底汩汩。
过招(字数:1502)
车库门“隆隆”升降声里,我停好车,走进客厅。“嘭、嘭、嘭”刺耳声,震得我头晕。敞开式厨房狼藉一片,勺子筷子散落在地。妈妈抻长短短的脖子,胖着喉咙,尖刻的声音萦绕屋宇,你做的啥菜,太难吃了?我女儿早出晚归上班,俊俏的姑娘,累成肩胛骨高低,回家都吃不上一顿好饭。女儿嫁到你家,亏死了,连累妈也跟着受罪。
婆婆哪敢示弱,你舒坦了一下午,摊开手脚躺沙发上看电视,嫌饭难吃?你买的啥菜呀,巧妇也难弄出美食,何况我退休老婆子。儿子朝九晚五,兼着两份职,天天对着电脑,脑袋胀爆了,你竟无怜悯之意。
俩亲家母又开始过招。
妈妈跺着脚撕开嗓子,怪咱家小雨没主张,经受不起你儿子诱惑。为这首付,我连窝都扒了。辛苦带大了孙子,才过上几天清闲日子,你来添堵。
婆婆瞥了我一眼,低头嗫嚅,我儿子哪有这能耐。得知一结婚就可移民,你两眼放光,甭提多高兴,鼓动咱小雨,这么好的女婿去哪找?
我站在门口,浑身颤抖,妈妈与婆婆乌眼鸡似的互掐,揭对方伤疤,这日子咋过?爸爸坐在沙发上生闷气,公公劝婆婆少说两句。我憋足气大喊,别吵了,有这功夫,不如静下心来勾通。
妈妈瞪圆双眼,一声小雨叫得人心痛,你生下儿子那三年,一家子有多和谐。如今,孩子的笑声,被吵闹声淹没。
婆婆抹着眼泪看向我,都怪咱给家里添了麻烦。
我使个眼色给爸妈,挽起婆婆的手劝慰,我妈竹筒子脾气,倒完了便无事。您别介意,一个屋檐下,相互体谅吧。我眼前浮出,一家子围着长板桌,吃着热腾腾的饭菜,聊着开心事儿。此时竟是那么遥远。
我捡起碗筷,清除地上的污迹。婆婆夺过我手中的抹布,把我按在沙发上,小雨,咋让你干这些,累了一天,息息吧。妈妈嘴角上翘,一脸不屑。
歪在沙发上,我寻思着,不是一家人,吃不到一锅饭?
公婆移民一下来,我跟爸妈交待,家里正好五个房间,儿子女儿各一间,父母公婆各居一室,房里设有洗手间。妈妈笑道,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不就一起吃个饭,看看电视,逗逗孩子,会有啥事?
年前,我又添女儿。那晚,大海搂着我不肯撒手,说娶妻如你,夫复何求?将咱爸妈也移民过来吧。还不去提交移民申请?我知道大海已填好表格。
女儿满月那天,餐桌上,不胜酒力的大海喝了两大杯,感慨命运之神眷顾,儿女双全,妻子贤慧,父母陪伴身边。
不出一月,好日子如初冬的枫叶,随风吹走,覆盖上厚厚的积雪。俩亲家三日一大吵,摩擦天天有,从此无宁日。我熬成了夹板一块。凭着过硬的洗牙技艺,我的微信群添了好几排头像。每月的房贷,仍像一头张开大口的狮子,吞没掉尚未捂热的薪金。
我掉进了泥潭,潭边枫树上悬下一根麻绳。我抓紧绳子攀登,尖刻的喊叫声夹杂着玻璃落地声,将我拽出梦中。我拉上被子捂着头,妈妈的高嗓门,婆婆的抽噎声,碎石子般敲击着耳膜。我一骨碌下床,走下楼梯,大清早的还让人睡不?妈您可不能因先来就逞能,婆婆她需要适应一个阶段。
来了月余,她啥都搞不懂,瓶瓶罐罐乱放一气,不小心就会碰落在地。
我劝慰婆婆,您老也别跟我妈计较,她这性子难改,多担待吧。
夜里没睡好,头晕乏力。诊所里,拿洗牙仪的手一打滑,我划破了患者的口腔,弄出一大口血。若不是患者是我好友,换作别人,坏了声誉……后果不堪设想。
半夜里,我发起高烧。妈妈送上我爱吃的饺子,婆婆煲了一大罐浓浓的猪蹄汤。我躺床上养了二天,家里静得出奇。
新月弯在天空,我下班踏进家门。妈妈脸笑成菊花样,拉着我的手乐,紧绷着脸干嘛,你妈我找到工作啦,一星期工作十几小时,赛过一月退休金。你爸去华人超市,肉品柜当班。
婆婆拉着我的手,话说得诚恳,朋友介绍我们去华人区,三家老人拼租一栋小别墅,价格实惠,下个星期就搬过去,节假日,别忘了看看咱哦。
妈妈,我爱你们!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左臂拥住婆婆,右臂环住妈妈。
细腻的描绘,流畅的叙述,湖光山色的静谧,寄情山水的惬意,情景交融,人物活络,一幅幅岁月静好的画面,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