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水 – 2025冬 – 短文集

雏莺初学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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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月,我们搬到悉尼西北区新居,转眼快六年了。初来时,周围大部分是农场,星星点点有一些新房子。我住的整条街都是空地,只有三栋正在修建的房子,我买下了马上要竣工的一栋。

我们搬家的第二天清晨醒来,这里安静得像在真空中一样。听惯了LaneCove窗外的汽车声,真有些不习惯。偶尔从远处林中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顿时让安静的早晨有了一丝奇妙的生机和活力。虽然房前屋后都是空地,但这里的黄土土质不肥沃,上面的植物不易生长。新铺的草坪很绿,前院的小树墙只有二十公分高。我们虽然听得见远处鸟鸣,却不见鸟飞来。如今,街道上的树木已长得很高,每一家都种了很多植物,有些小鸟就在这里落户了。

一个多月前,我在家门前散步,忽然看到上百只褐色的小鹩莺从一家树墙飞到另一家树墙。它们飞得很近,就十米、二十米远。这些新生命也预示悉尼的春天来了。

几天后,我先生忽然叫我:“快来看,一只小鸟在学飞行呢”。一只褐色的小鹩莺站在院子侧面木栅栏的最低横梁上。它胖胖的身体像一个毛茸茸的小肉球,背上的羽毛是褐色的,胸前的则是白色的,尾巴很短,翅膀也没有成年鸟的长。它旁边站着两只蓝色的成年雄鸟。大鸟一面在给它做示范,一面催它飞。其实大鸟和小鸟的大小差别不是特别大。小家伙也许对自己的实力很了解,它很胆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偶尔挪动一点点,东看看,西看看,寻找着容易着陆的地方。一会儿,大鸟就飞走了,过一会儿又飞回来了。小鸟站在那里还是一动不动。十分钟后,也许它攒足了力气,从栅栏的横梁上飞下来,栅栏横梁离地面仅有二十公分高。它扑扇着翅膀,跌跌撞撞地贴近地面飞出去几米。它想飞到前面栅栏的横梁上时,却跌落下来。我先生看它弱小,就想帮它。我急忙制止他。因为有一位朋友讲过,有的幼鸟如果被其他动物触碰过,鸟妈妈就不要这只幼鸟了,有时甚至直接把幼鸟推出鸟巢摔死。

我正忙着工作,半小时后这只小鸟飞到后院的花盆上。它又几次尝试想飞到栅栏中间的横梁上,却还是没能飞上去。两只大鸟在它身旁不停地做示范,还用嘴碰碰它。后来,它飞上横梁,又飞落到地上。两只大鸟同时急忙赶来看它是否安全,并警惕地环顾四周。在大鸟的鼓励陪伴下,它飞上草莓旁边栅栏的横栏上。这时,旁边一个种着苏子菜的花盆里有什么在动,大鸟钻进去。另一只小鸟却从花盆里飞出来。原来这里还有一只小鸟,难怪两只大鸟忙得飞来飞去。大鸟试图把它们赶到一起,便于照看。第二只小淘气却又钻进草莓叶下面,害得两只大鸟一起去赶它出来。

后来,两只小鸟飞到最矮的栅栏横栏上。一只小鸟从另一只的身上飞过去,飞到栅栏的另一侧。大鸟不停地从低处飞到高处,再从高处飞下来,然后来到它们身边催促它们飞。两只大鸟一面训练它们飞,一面不时地为它们衔来小虫,喂到它们嘴里。两只小鸟凑到一起,都很胆怯。它们几经周折,又飞到了栅栏中间的横梁上,最后飞到一根横着的竹竿上,紧紧地靠在一起。但它们还是不停地挪动着身体,向对方靠拢。这是在抱团取暖,互相壮胆吧?它们明明已经挨紧了,却还是不停地朝着彼此靠拢。它们似乎没有力气,也没有胆量飞得更高。两只大鸟非常着急,不停地在它们身边的栅栏旁飞来飞去给小鸟看。小鸟跟着大鸟飞行的身影转动着小脑袋,也许它们非常羡慕大鸟的飞翔。然而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虽然摇头晃脑地很兴奋,但互相商量:还是要小心谨慎,不轻易去飞。两只小鸟打定主意,依然不为大鸟的鼓励所动,胆怯地蹲在竹竿上不动,那样子似乎准备要睡觉了。

鹩莺非常可爱,平时却很难有机会仔细观察它们。它们小巧、敏捷、活泼、灵动。因为它们机敏,所以胆子很小。不像矿工鸟,即使你离得很近,它们依然不会飞走。鹩莺通常会一对对同时出现。雄鸟背部有黑色的羽毛,头顶、双颊和脖颈是蓝色的,胸前是白色的。蓝色部分的羽毛绚丽夺目。雌鸟的羽毛是褐色的,肚子是白色的。它们圆圆的身体像圆球一样,还有漂亮的长尾巴,高高地翘起来。它们在地面上觅食的时候,一跳一跳地,非常轻快、连贯,你会感觉到那似乎是手指在琴键上迅速地跳动,尾巴翘起来,左右一甩一甩的。它们的叫声很悦耳,短促清亮,像清脆的短笛或丝竹,一拍一顿,或两三拍一顿。虽然它们每天都会落在栅栏上,到我家的后院来觅食,享用我们种的桑葚、草莓和小柿子,但总是一看见人就马上飞走。

它们的学名是“壮丽细尾鹩莺”(superb fairywren),生活在灌木林、森林和草丛中。悉尼西北区蓝山脚下是它们的聚集处之一。有趣的是雌性鹩莺会在宝宝没出生前进行“胎教”,对幼鸟传授“语音密码”。为求偶时吸引对方,雄性鹩莺的羽毛在繁殖期会变成灿烂的蓝色。生命力带来生命的灿烂,即使人类也是这样。人类在生命力旺盛的时期,不但有挺拔的身躯,富有弹性的肌肤,矫健敏捷的身体,眼神更是神采奕奕。

天色渐渐暗下来。为了保护一对可爱的幼鸟,两只大鸟不再飞走。它们一直紧紧地盯着我。尽管我站在屋子里隔着窗纱观看它们,大鸟显然还是把我当成了威胁者。它们朝着我几次猛然飞来,明显地是在示威警告我。看到大鸟的担心和防范,我离开了。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过夜的。是栖息在那根竹竿上?还是回到了它们的小巢?它们的家在哪里呢?在我家的屋檐下吗?还是在旁边空地的草丛或树间?

第二天早晨,阳光斜照在院子里。两只小鸟已飞上栅栏的最高处。它们沐浴着晨辉,俯瞰家园。虽然它们依然有些胆怯,但看见我走近却没有飞走。也许这是它们费了好大气力才飞上的高度,也许单纯得还不懂得怕人,也许沉醉于早上阳光的明亮和温暖。

虽然鹩莺在悉尼有很多,但在世界上并不多见。它们存在多久了?对它们的观察研究也是近些年才多起来。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生物科学家海伦·奥斯蒙德(Helen Osmond)在过去三十年中,一直在国家植物园致力于一项观察细尾鹪鹩的项目。她通过大量的实地考察,对它们复杂的生活有了新的认识。她说自己与鸟类的对话比与人的对话更多。

“我一直想了解动物,这个项目让我能够进入它们的世界,”海伦说。她破译鹩莺的语言,采集它们的DNA,观察记录它们的生长习性。

成年鹩莺的体重只有八克到十三克,寿命可达十三年。成年雄性鸟会一起照顾族群中的幼鸟,也就是说我看到的是父亲和叔父在照顾幼鸟,这又是一个有趣的现象。我记起一个月前看到的上百只稚拙的小鸟一起飞,每次只有十米二十米,像极了幼儿园里稚拙学步的孩子。这么小的生物在哺育幼鸟时,却表现得如此细腻、果敢又富有远见。它们既幼鸟喂食,同时训练幼鸟掌握生存本领。此时,我更加理解了为什么生命又被称为生灵,因为他们有生存智慧。记得某位科学家说过,一个生命比整个宇宙还要复杂,有无数无法解释的现象。它们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掌握那些生存技能,一定是有神秘的密码隐藏在它们的基因里。小小的生命一旦来到这世界上开始启动,就有无数预设的智慧藏在头脑里了。生存本身需要辨识事物,掌握生存技能,学会觅食,还需要了解应对大自然的变化。无论一个生命拥有什么样的天赋和资源,都需要为生存付出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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