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杜鹃
作者:若寒
编者按
若寒的小说《白杜鹃》描写了一对跨越四十年,穿过战火硝烟,大洋两岸恋人的故事。这是一段非常感人的爱情,人物质朴执着,用四十年书写了一部感人的浪漫爱情诗篇。四十年,仿佛有一个魔瓶把他们的灵魂放在里面,世俗的烟火不曾熏染。若寒的文笔流畅,朴素,又不失灵动,让《白杜鹃》愈加富有感人的魅力。
——编辑一尘
一九三七年四月,广州,国立中山大学。
李静急匆匆地从一个教室赶到另一个教室,无暇欣赏路边的春柳和杜鹃花。忽然一阵风把她的帽子吹起,飞落在一株柳树下。树下的青年敏捷地抓住飞来的帽子,抬头寻找帽子的主人,看到李静正大步走来,赶忙迎上去。
“同学,这是你的帽子吧?上面的杜鹃花很别致。”他把帽子递给李静。
“谢谢,不知道这阵风是从哪里来的。”她接过帽子,还给他一个甜美的微笑。她转身要走时,忽然感到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不由自主地回头又瞟了一眼,还是没想起来。
这节生理课李静有些分心,他的影子总是在她眼前忽隐忽现。课上完了,同学都离开了,她仍然坐在那里。
“你不饿吗?该去吃中饭了。” 低沉且温柔的男中音在她身后响起。她回过头,吃惊地发现他站在身后,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啊,这就去。你也来上生理课?”
“临时选修的,第一次来。我发现这人体生理课蛮有意思的。”
当李静的眼神与他射来的视线相碰时,她好像触到灼热的日光,赶紧低头躲闪。
“王大雄,历史系,二年级。”他边自我介绍,边伸出右手。
当她握住他有力的大手时,忽然记起几天前她曾在篮球比赛场上见过他。李静对篮球赛并不热衷,是她的一位女同学拉她来的。场上的对抗和场下的呐喊一点也不能提起她的热情,倒是一个大个子球员引起她的注意。
“李静,医学院,一年级。我……”
她想说我见过你,忽然改变了话题:“你也应该饿了吧?我们去吃午饭吧。”
他们并排走向饭厅,她一路默默无语,他只是说喜欢她的发型和帽子,特别是帽子上的白色绢杜鹃花。
一九三八年八月。
本来宁静的校园不再宁静,卢沟桥事变激起学生的爱国热情,李静和王大雄双双积极投入校园的抗日活动中,这也使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待在一起,他们彼此很快陷入暗恋中。
八月底,日军飞机开始轰炸广州。十月十二日,日军在大亚湾登陆。在广州沦陷前,中山大学被迫西迁。王大雄随学校迁到云南,而李静则随父母去了香港,转学到香港大学。从此他们人各一方,无法联系。
一九四零年,中山大学搬回广州坪石镇、乐昌县等处,办学条件艰难无比。王大雄的学业也异常困难,还好那里有杜鹃花。他坚持了下来。
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结束,中山大学迁回广州石牌原址。这时的王大雄已不再是学生,而是一名历史系教师。他仍是孑然一身。这些年,他没有李静任何消息,然而他无法忘记她,他始终感觉有一根无形的线把他俩的心连在一起。
杜鹃一年复一年地花开花落,王大雄转眼已近四十,家庭的压力愈来愈大,他无法抵抗,与邻居之女赵娟结婚。赵娟在绢花厂上班,她厂生产各种绢花,包括白杜鹃。结婚前,大雄曾多次想让赵娟给他做一株白杜鹃,终究没敢开口。结婚后,他感觉更没有必要,他必须把他的白杜鹃压在心田的最深处。
李静从香港大学毕业后,在一所医院做妇产科大夫,几年后移民美国,继续做妇产科大夫。她的事业顺风顺水,不几年她就成为一位著名的妇产科专家。可她的感情一直是空白,一人独来独往。
王大雄的日子愈来愈接地气,妻子诞下一儿一女后,他更是家里家外忙得不亦乐乎,心底里的白杜鹃的骚动渐渐变得轻微和稀少。孩子一天一天长大,他的事业也蒸蒸日上。正当他计划退休享受幸福晚年时,妻子猝然患病过世。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与爱人生死别离,不过这次是真正的生死。
一年四月,李静来到加拿大温哥华参加学术会议。那里盛开的杜鹃花又勾起她久远的回忆,她想起中山大学,她想起王大雄。她有了在这里度过余生的想法,好让她每年都能够尽情地享受杜鹃花的芬芳。第二年,她在温哥华购置了一处房产,以便退休后在此长期居住。
一九七八年,中国再次敞开国门,与外国的学术交流也日趋频繁。中山大学医学院邀请中山大学校友Azalea Lee教授来做学术交流。她作报告时,报告厅人满为患,大都是冲着“校友”而非“教授”头衔而来,王大雄就是其中之一。
Lee教授进入会议厅,用中文说道:“亲爱的校友们,大家晚上好!”
大厅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亲切的乡音使大家群情激奋。王大雄却没有鼓掌,他木然地盯着Lee教授头上的帽子。更确切些,是别在帽子上的白杜鹃花。
“是她吗?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凑巧了。”他反反复复地肯定和否定自己的判断,直到报告结束。他迫不及待地找到主持人,说他想和Lee教授说几句话。主持人立刻把他介绍给Lee教授:
“教授,这是王大雄教授,历史系主任。”
当听到“王大雄”三个字时,她的眼神忽然一亮,开始细细地打量他。
“王大雄教授……您是不是中山大学历史系的学生?”
“是的,您见过我?您是……”
“我是李静。”
“啊……您真的是李静?那个医学院的李静?”
“是,我就是。那您一定是那个王大雄了。”
主持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说:“你们好像认识,真是不可思议。我看这样吧,王教授,您愿意不愿意参加今晚的晚宴?”
“这个……真不凑巧,今晚我有事,实在抱歉,”他转向李静,“如果可能,我想明晚请Lee教授到我家做客。不知可行?”
看到主持人询问的眼神,李静答道:“我非常高兴到王教授家做客。不知你们的安排……”
“没问题,本来安排我请客。那我改在后天吧。”主持人答道。
实际上王大雄当晚无事,他如此说是因为他太激动,担心到时会语塞。他需要时间使自己平静下来。
第二天的晚宴上,王大雄仍旧十分激动,以致把想好的话几乎忘光。他只是告诉她他这些年的经历,他的家庭。
“您太太……”
“她在三年前过世。”
李静一怔,马上恢复平静。说道:“哦,对不起,我不该问起……”
“不不不,这不能怪您。”
她只是介绍了她的事业经历,对她的家庭却只字未提。他想过问,踌躇再三,终未开口。
一个月后,王大雄收到李静从美国寄来的信,邀请他在方便的时候到她那里做客。他回信说他正在办理退休,退休后一定会安排。从此以后,王大雄几乎每星期都收到李静的来信。一天,他发现一封信里只有几页发黄信纸。他感到奇怪,赶紧打开,发现落款日期竟是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二十日。他立刻明白,这是她四十多年前写给他未能寄出的信。以后他陆续收到三十几封这样的信,日期跨度竟有十年。这时他确信,李静一直等了他十几年,说不定她一生未婚。
再也不能等了,他得马上知道她的婚姻状况,他打了长途电话。
事实正如他所料。李静一直在等他,家庭的压力也无法撼动她的初衷,最后只好移民美国以躲避家庭压力。移民到美国后,她仍然坚持不婚,尽管她知道与他走到一起的可能性极小。她不能强迫自己忘记他,忘记中山大学的杜鹃花,她索性把英文名改为杜鹃花(Azalea)。这次在中国能与他重逢也许是个意外,可是她认为这是她坚守几十年的回报。
故地重逢使李静趋于平静的心再次激荡起来,她萌发了与他结婚的念头。约请他到美国做客就是为了创造一个机会,了解一下他的想法。
王大雄很快办完了退休手续,通知李静他已准备好赴美。不久,李静来信通知他到加拿大温哥华,而非美国。说她也办完退休,计划移民到加拿大温哥华。
一九八零年四月。
王大雄来到了温哥华,迎接他的是怒放的杜鹃花,当然还有最吸引他的李杜鹃。
一月后,他们在温哥华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