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籍俄罗斯诗人布罗茨基在他的年少的时候,他追求的一位姑娘在他过生日时送给他一套像手风琴风箱一样连成一串的威尼斯风光明信片。那女孩子说,这套明信片是她奶奶的东西,她奶奶在二战前夕曾短暂前去意大利度蜜月。 女孩子之所以送布罗茨基这套明信片,因为他当时读了两本描写威尼斯的小说,威尼斯于是便终日挂在他嘴边。 看着这些明信片,布罗茨基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若能步出国门,一定要在冬季前往威尼斯,要租一房间,是贴着地面的一楼,不,是贴着睡眠。他要坐在那里,写上两三首哀歌,在潮湿的地面上碾灭烟头,那烟头会发出一阵嘶嘶的响声;等钱快花光的时候,也不会购买返程票,而要买一把手枪,打穿自己的脑袋。永远留在威尼斯。 很多年后,布罗茨基流亡国外,果然来到了威尼斯,果然在这里写了大量的诗文,果然最终也长眠于此,永远留在威尼斯。
远方对我们来说是个神奇的存在,当我们渴望离开自己熟悉的人和事物去远方,当故地禁锢着我们,当改变成为奢侈,远方于我们就是憧憬和幻境。
想象在铁路的那边,在晚霞的那边,在河流的出口,或是另外一个国家,陌生的人群和陌生的风景中藏着我们期待的一切。我们渴望来自内心的能量,希望生命力被再次唤醒,自我的属性被重新激活。而这一切只需要换一个环境就有了无穷多的可能。
想象一丛花,从树影下被挪到了路边,也许能遇到不一样的阳光,也许有更好的水源,也许能开出一片花海,也许生命会变得更加的丰润肥沃,于是我们要去的不仅仅是远方,更是一种全新的生活体验。
人们往往就这样开始了远行,前往某个或是某几个在地图上或是新闻里看到过的名字。新的街道,房子,朋友,工作,一切的一切都是崭新的,我们竭力地快速融入那片陌生的土壤,奋力地想要重新生出根茎。为了最快最有效的方法重新建立秩序,我们毫不犹豫地重复找回故乡习得的生活方式,因为那都是我们所熟知的,也是安全有效的。
不知不觉中我们真的安顿了下来,新鲜的事物被镀上了旧有的铜色,新建起的家园极像了过去的故乡,用硬痂般的墙,保留着,珍惜着的一切关于故土的记忆,把自己重新圈入了习以为常的模式中。
那遍布海外的唐人街和中国城不就是证明吗?还有那些一个又一个出现在异国他乡的熟悉的店铺和街道的名字,文字和建筑都是思乡的证明。很多事我们惊讶于远行的人多么固执地将自己停滞在了离乡时候的状态,比留下的人更加的珍视坚守的内涵。
关于故乡的记忆,好像是被丢入水中的硬币,就此停留在了记忆河道的底部。当游子们心情激动地回归故里,却发现记忆中的乡土早已无迹可寻。所谓的熟悉已经不再,而那故乡的滋味竟然还不如他在异国建造的念想。
背井离乡的人们真的要茫然了,这还是故乡吗?还是那载满乡愁的地方吗?
他们留在了船上,正在离开的其实是岸啊,那再也回不去的岸。刻舟求剑不过是一种标识,其实掉入水下的是我们的乡愁,故乡已经离开了时间的港口,永远消失在你的成长中。
如果说,我们不断分别,又不断重组的人生,能够给我们人生什么启示的话。那就是在时间里,没有永恒,我们只能谦卑接受一切分离和淡漠。这真令人悲伤,如果说远行有什么好处的话,那便是它教会人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