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凡人速写 – Jonny

Jonny是我二十年多前的同事。他的祖先是意大利人。Jonny小个子，黑头发。

那是我在北美的第一份工作，公司生产门窗。Jonny是销售经理。他和另外两位推销并排坐在一进门的大厅里。大厅里也陈列公司新式的门窗产品。我的工作是为公司建立一个数据库来管理工资单，帐单，生产资料等。我和大老板分用一间很大的办公室，由厅旁的侧门进出。每日都与Jonny见面。先是招呼问好，后来熟了他就开始给我讲故事。故事多用街头俚语。见我听得吃力，他就开始每日给我讲词记汇和相关用法。词记汇大都是黄色下流的。我认真地学，并称他为教授，Professor Jonny。

Jonny好吹牛，说他父亲在世时是本地意大利黑社会的头，有钱有势。他十四岁，父亲给他的生日礼物就是一辆跑车。Jonny和大老板是在一条街上长大的。大老板家是波兰逃亡出来的犹太人，贫寒，会省钱。少时，俩人一同沿街上门推销物品。见到如意的女人，Jonny就给自己放假，消魂去了。而同伴却永远专注于生意。时光流逝，开源节流，穷伙伴成了大老板，千万富翁。有钱人家的Jonny反而成了打工仔。

Jonny跟我说过许多故事，大都是他年轻时在黑帮的所作所为：偷啦抢啦，和警察周旋啦。我半信半疑。Jonny看出学生对教授不是没有保留，就举何例说他的朋友某人和某人现在还在狱里。可惜他说的这些人我都没见过，也就不增加可信度。

那时家里只有一辆车，我常常要乘公交车上下班。不时Jonny会送我回家，说是顺道。在街上见到美女，Jonny就会减速，放下车窗，吐出舌头，象蛇般丝丝地发声。他还说他经常花小钱玩女人。我仍然觉得他只是想镇住我。

Jonny要我知道他的生活确实是非比寻常，就带来一大堆照片。都是Jonny西装革履在中间，周围是一群一丝不挂的美女。姜宁两眼放光，很自豪地对我说，那些美女可都是电影明星啊。同事Eddy不服气，说她们那算明星，只是三级电影演员。Jonny反驳，三级电影也是电影，再说啦，那个女星不是先脱出名的？

那时Jonny该有五十来岁了，和老婆离了婚，有两个十八九岁的女儿。我只见过他的小女儿，挺漂亮的少女。从言谈中知道他不喜欢他的大女儿。据说她很胖，不工作，只在家里照顾Jonny的母亲。“只要老人在，她就可以待在家里。”听说他大女儿心肠特好，常捐钱。我就夸了她。Jonny不以为然，说自己不挣钱，捐别人的钱总是容易的。

Jonny有哮喘。说他要是赢了彩票，他就会搬到科若拉多 (Colorado)去，那里干燥，呼吸要容易些。他每周都买彩票。有时我中午出去买饭，他就托我帮他买。我发现他很下本，每次都是五六十元地买。虽有哮喘，他抽烟却很凶。Jonny很看得开，说自己有过黄金时代，醇酒妇人享受过不少，并不留恋多活几年。

我离开那公司后就没有再和Jonny联系。二十年来或南或北，又西又东，再也没有搬回那个城市。某年圣诞，心血来潮，忽然想起Jonny。他退休了？中了彩？去了科若拉多？我和Jonny相识时还不流行电子信，只用电话联系。我决定给他家打个电话。

“哈罗！” 是Jonny在接电话，他的声音没有变。

“你好！Jonny！”

“是谁？”

“猜猜吧，Jonny！我是你过去的同事。我是……”我很激动，可没等我说完，Jonny就挂断了电话。我再打，Jonny不接，也没有留言机。过些天再打，电话号码不再工作。

电视新闻说Jonny所在城市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黑帮战争，有许多头儿被刺杀。我没有通报姓名，开口就大大咧咧地攀亲带故，他把我当成是黑帮找碴的了吧。

Jonny没有中奖搬走。或许，他对我讲的故事也不全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