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3年8月的一个黄昏,无锡城里一个姓秦的大户人家降生了一个男孩,秦家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秦家二少奶奶和无锡城“雷尊殿”的当家道士华清和的私生子。因为秦家的两个儿子先后去世,为了给秦家留后,秦家人将这件事悄悄地隐瞒了下来。当这个孩子开始渐渐长大的时候,这件事再也无法隐瞒,于是秦家便将年轻的寡妇和孩子一起赶出了家门。孩子的母亲熬不住邻里间的闲言碎语,终于精神崩溃,不久便离开人世。孩子被交给华清和-在无锡东亭的乡下 本家婶婶抚养。这个孩子,就是我们今天所知道的二胡演奏家阿炳,学名:华彦钧。
阿炳没有父母,在乡下被人嘲笑为“野孩子”,在他长到八岁的时候,华清和以师徒之名将阿炳接到“雷尊殿”继续抚养,并传授技艺。师傅将所有的父爱都给予了阿炳,亲自教他《三字经》、《百家姓》,又将他送入私塾识字读书。
道教是中国民间音乐传承 和保留最完整的一个地方,阿炳在道观里受到了最初的音乐启蒙。师傅教他在雪地里迎寒击石学敲鼓,教他面对着风口吹竹笛,学二胡时他的手被琴弦勒出了一道道血痕,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他想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报答师傅对他的厚爱。阿炳慢慢学会了鼓、笛、二胡、琵琶等乐器,18岁时的阿炳 已精通了道教所传承的各种音乐,吹拉弹拨样样都能,被无锡道教音乐界赞誉为演奏能手,并享有“小天师”之誉。
阿炳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幸运的孤儿,能被师傅收养并受到良好的教育是他三生有幸。
1914年华清和去世,21岁的阿炳继承了“师傅”的衣钵,成为“雷尊殿”的当家道士。这时候阿炳才知道,疼爱他的师傅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原来自己被蒙蔽了整整21年。
年轻的阿炳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在父亲去世后,他开始放纵自己,他要任由这卑贱的生命自由地来去。
阿炳开始进入妓院,开始用鸦片麻痹自己痛苦的内心,他变卖了“雷尊殿”的房产、地产和大大小小的物件,直到父亲留给他的所有家当全部卖完。身无分文的阿炳突然觉得这世界如此的干净,他不再亏欠任何人,而任何人也不再亏欠他了。
短短几年时间,阿炳的一只眼瞎了,又过了几年,另外的一只眼也瞎了,他孤身离开了道观,开始流浪街头。他带着他心爱的二胡,二胡就是他唯一的家当,二胡拉出的曲调就是这世上,唯一可以与他相依为命的知音。
从那时起,无锡街头就常常可以看见一个头挽发髻,身穿长衫的男子,他一手拿着二胡,一手拿着一个破旧的毡帽,他与二胡一起流浪,他与二胡一同哭泣。
流泪的二胡 – 最懂得阿炳的悲伤,那加粗的琴弦和跳跃的琴弓,不知道被这双年轻的手抚摸过多少遍。它每一次响起的时候都带着彻骨的痛,和无法言尽的悲凉,那呜呜咽咽的音符,仿佛是阿炳在时光中 剥离出来的一颗 伤痛的心。每一个路过的人 都会为这样的音乐动情,每一个听见阿炳拉琴的人,都忍不住被这样的旋律感动的落泪。
1950年7月,中央音乐学院的两位教授,带着钢丝录音机 去无锡收集民间音乐,他们来到了阿炳的家。这时的阿炳身体已十分虚弱,他们为阿炳录制了包括《二泉映月》在内的3首二胡曲和3首琵琶曲。这次的录音,为中国民间音乐的保存,留下了最珍贵的原始资料。
同年12月,当两位教授再次来到阿炳家的时候,他们猛然看见门厅的正中间,放着阿炳挂着黑纱的遗像。他们忍不住就跪了下来,他们知道他们跪拜的是中国民间最杰出的一位音乐家,他用一把二胡,诠释了生命与音乐最深刻的内涵 和不可分割的情愫。
世界著名音乐指挥家小泽征尔,在听到阿炳创作的二胡独奏曲《二泉映月》后,也跪在了地上,他含泪说:这首乐曲是要跪着听的。 这应该是对《二泉映月》最好的诠释吧,这也是对阿炳这一生最好的诠释。
或许上苍将生命的苦难给予阿炳,是因为他有着无以伦比的才华,所以才通过这样的方式委以他如此艰巨的重任;或许没有这些常人难以接受的磨难,就不会有这如泣如诉的《二泉映月》。
在江南,在阿炳流浪了一次又一次的土地上,我再一次跪拜在阿炳墓前,我为这样一个伟大的生命默哀,我被这样一个伟大的生命折服。
作者
碑林路人,陕西西安人,自由写作者,网络著名作家,中国戏剧文学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大型期刊《新丝路》专栏作家。她的文章朴实无华,被广大朗诵爱好者广为流传。其代表作有《云水禅心》、《认识你真好》、《学会欣赏》、《流浪的叶子》、《女人红酒》、《贝子庙》等,已出版个人文集《禅花如雪》。碑林路人的文字清新淡雅,富有哲理,平淡之中感动了无数读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