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节的鲜花
作者:木子
疫情发生以来,心里挂念的不光是身边的亲人,还有远方的朋友。奥奈是我在瑞典的朋友,去年夏天,我告诉他我女儿茗快要做妈妈了。他回答说,届时一定要给他寄一张母子合照。
我知道,奥奈是在替他母亲露丝要这张照片。之前,奥奈告诉过我他父亲去世后,露丝年老无力继续打理老家的农场,他回去帮着把房子和地变卖后,露丝就一人住在当地的一所老年公寓,感觉很孤独。我想当露丝看到这样一张照片,看到当年和她有一段奇缘的小女孩,现在抱着自己的孩子在照片中对她微笑,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露丝和茗的故事始于26年前的那个夏天。
六月的一个周末,我去办公室取资料,撞见奥奈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打游戏。那时他大约26岁,正当韶华,是同一个研究室的同事。我和他开玩笑说,外面阳光明媚,不出去追女孩可是有点辜负青春啊。他脸微红了一下,腼腆地说他不会追女孩,想先通过学跳拉丁舞了解如何与女孩相处。
仲夏节前,奥奈说要回家看父母,邀请我全家与他同行,下午就走。我忙完手头的事后,赶紧回家告诉惠,因为带孩子出门好几天,总要稍事准备。下午一点多,奥奈开着他那辆沃尔沃240来到我家,接上我们三人就出发了。整个车程约十二个小时,除了中途在小镇图什比休息、用晚餐花了一个小时,一直在向北而行。纬度越来越高,夜半后,天色只是略变灰蒙,不见夜黑,困意阵阵袭来,难以抑制,茗早就在轰鸣声中睡着了。为安全起见,奥奈开车时一直和我聊天。我强忍着困意,不停地和他说话。终于在临晨两点多,我们到了奥奈父母的家。听到车声,他们披衣而起,热情地把我们迎入家中、安置好后才继续睡觉。
第二天吃过早饭,惠拿出带来的礼物送给他们。奥奈的父亲叫班特,母亲叫露丝。两人六十多岁。与他们的交谈愉快而缓慢,他们的英语说得不好,常需要奥奈帮着翻译,奥奈不在就要借助字典。交谈中,他们说我们穿着很现代,和他们差别不大。我们问在这之前觉得中国人是什么样子的?班特笑了笑,拿出几本描写东方的儿童画册,翻开一看,上面都是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扛着锄头的形象。我们笑着跟他们解释,画册里的描写至少是60年前的状态。
一边聊,露丝一边找出各种奥奈小时的玩具逗茗玩,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让刚会说一点点瑞典语的茗玩得很开心。聊了一会,奥奈说带我们出去看看,惠问茗要不要一起去,茗说她要在家和露丝玩。我有些担心,看着惠有些无奈地摇头,就和她跟着奥奈出了门。走到停车处,看见奥奈的车傍边停有一辆皮卡和一辆轿车,不远处还有好几台农机具,有的已经有了锈斑。我们上了车出了村,天稍微有点阴,路两边绿荫丛丛,其间民居星罗棋布,多为独立平房。车经过铁路线时,奥奈说他是独子,班特在铁路上干了一辈子,露丝是一位护士,两人退休后就经营这片家园,除了种些谷物还养了些牲畜。过去不远就是小镇,人很少很安静。奥奈先带我们参观了造酒博物馆、看了关于瑞典禁酒历史由来的介绍,然后进商店里买了些明天庆祝仲夏节的用品,回家时又顺路参观了冬季跳雪训练场。回到家已近午时,露丝和茗都在,茗换了身裙子。原来,我们出去时,露丝带着茗去看他家养的牲畜,看其它动物还好,去到猪圈,那里臭气熏天,茗捂着鼻子直躲。回来一闻,浑身臭臭的,沾了一身的味道。露丝就给茗洗了澡,换了衣服。接下来的下午和晚上,除了吃饭,惠和我都是在和奥奈与他父亲聊天,茗则粘上了露丝。
第三天是仲夏节,瑞典传统节日。吃过早饭,茗还是粘着露丝围前围后。外面是晴天,奥奈带惠和我到附近林中采摘了好多野花野草,搬回来放在家附近的草坪上。那里一根铁柱上有一个铁环。我们用采来的鲜花把铁环装饰成一个大花环,再用野草把铁柱装饰成绿柱子。接着,奥奈让我帮着从库房里搬出一个折叠桌,在草坪上支起来并铺上台布。此时,纷纷有邻居加入,互相打着招呼,各自支起自家的桌子,还有人在旁边搭建一个凉篷和照明灯。回到家,看见茗还粘在露丝旁边,露丝一边逗着她一边在厨房忙着做聚餐的点心菜肴。
下午三点钟,各家搬出食物开始摆盘,人们都穿上了节日服装、光鲜亮丽。在有人宣布庆典开始后,每家都坐在自家的桌前,开始享用盘中或别家分享的食品,席间,有人敲响小铃开始祝词。伴随着祝词和碰杯的声音,杯中果汁、红酒波纹荡漾,和着欢笑声此起彼伏。席间,露丝和茗说着悄悄话,不时给她盘子里添一些食物。开始有人招呼着到花环那里围着做游戏了,奥奈拉着惠和我站起身加入游戏的人群。阳光开始西斜,照在身上,温暖又不灼热,照在人们泛红的脸上,喜气洋洋。五点多,游戏接近尾声,我们帮着收拾餐桌,然后回到家里,在奥奈的建议下,小憩一会。晚上八点钟,村民们陆续来到草坪凉篷处,我们到场时,已经有人开始播放舞曲,节奏是慢四,有几对相拥着迈开了舞步。当奥奈和惠跳起来时,在场的人们对我们能和他们一样跳交谊舞,觉得很新奇,一再询问在中国跳什么舞。我先是带着茗,后来露丝来了,茗就扑向她,拉着她有样学样,在地上挪着步子。那时茗不到五岁,身高还不到露丝的一半,就着茗的小步伐,整个一个晚上,露丝都半弯着腰耐心地陪茗走着。奥奈对我们说,看来茗很喜欢露丝,而露丝好像也真喜欢茗。到了10点钟,露丝带着茗回家睡觉,我们玩到半夜也撤了。
第四天早上吃过早饭,我们收拾好行装,和奥奈父母拥抱告别,感谢他们盛情而周到的款待。露丝抱着茗一直送到车里,说以后会来哥德堡看她。车开动时,茗依依不舍,对着窗外的露丝再三挥别。
转眼快到圣诞节了,邮局送来一个包裹通知单,到邮局取回包裹一看,是露丝给茗寄来的圣诞礼物:水彩绘画铅笔和一个芭比娃娃。从这一年圣诞节开始,每个圣诞节露丝都会邮寄礼物来,我们也会给她寄礼物去,直到我们离开瑞典为止。
后来,奥奈真地把一起学拉丁舞的舞伴变成了女朋友。他大儿子出生时,露丝过来看孙子,我们在奥奈家和露丝久别重逢时,露丝还送给茗一台相机。
以后的年岁里,我和奥奈每年圣诞节都会互致问候、交换照片。去年九月,我给奥奈寄去外孙的满月照。过年时,我给茗和外孙拍了张不错的照片,再给奥奈寄去,希望能给露丝带去一丝欢喜。奥奈回信说,露丝已于去年十月因病离世。
一次短暂的拜访,原汁原味的仲夏节,成就了露丝和茗之间的一段美好奇缘。斯人已逝,那年仲夏节里的鲜花,芬芳温馨存留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