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语出《论语.为政》:“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孔夫子对自己一生的描述。它简单明确、真实凝练。唯其真实凝练,无形中成了人们自我反思的圭臬。普通人总是浑浑噩噩,忙忙碌碌地追赶生活,能像夫子这样跳出生活,深刻反思自我的人并不多。即使人们都有自己的人生目标,却很难有强大的心理自主能力,活出夫子这样的智慧和洒脱。

从心所欲,不逾距。心之所欲,己之所有,念之所系,不为世俗所羁绊。夫子一生勤勉善思,留下无数前所未有的人生智慧,在中国文化思想上形成了一大家——儒家思想。他为中国的政治、教育、人生等各方面,构建了完整的哲学社会思想体系。“从心所欲”出自严谨律己的儒家始祖,不免令人感叹不已。也由此可见,哲学思想从来不是僵化教条的。而“不逾矩”,则完整了从心所欲的全部真正含义,反映出夫子对道德思想和礼仪的敬畏和恪守。

随心所欲,由“从心所欲”演化而来,并无偏离违和。它是一种睿智的思想,更是一种达观的人生态度。人,应该听从自己内心的愿望,无论周围的世界对此持怎样的否定态度,都要用“心”活出自己。世俗名利的羁绊常常让人淡漠自己的内心,用矮化的世俗观念熄灭自己内心的向往。人们因为害怕他人的批评、否认、攻击,而隐藏起真正的自己,淡漠自己的内心向往,放弃为之应付出的奋斗。人了解世界固然重要,然而最重要的是要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所求。现实中,人们常常对自己内心的理想持怀疑态度,由于胆怯而畏惧那种欲念,甚至不敢正视它。因为它时常不吻合现实生活,不吻合当下的生存状况,看起来甚至背叛家庭和社会的期望,显得异化又生涩。如果我们不对自己的期冀努力不懈地思索和追求,我们永远不会对这个追求有一个成熟的想法和方案,更不知道这个想法会引领我们走向何方,走多远。

有勇气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爱自己真正所爱的人。或许,这才是人生的精华部分。

如果把“随心所欲”解读成“为所欲为”,我想这就降低并且扭曲了这个词汇的真正内涵。因为那样其实是无关“心”的。心,是人的精神境界。如果简化到仅仅以柴米油盐、吃喝享受为念,未尝不可,但那又和动物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人能活出随心所欲,令人羡慕。古今中外不乏这样洒脱的人物。仅举几例。一位是古希腊犬儒派哲学家代表人物第欧根尼。第欧根尼在科林斯的时候,亚历山大大帝前去拜访他。亚历山大在第欧根尼安身的瓮前问第欧根尼,是否需要他的帮忙。第欧根尼说:“是的,你挡了我的阳光,如果你能站开一些,我就没有其他的请求了。”亚历山大对此非常感慨,赞叹不已,他说:“倘若我不是亚历山大,我愿意做第二个第欧根尼。”

一位是李白,尽管他也曾平步青云,入翰林院,在皇帝身边做宠臣。但他终究在看清不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之后,一去了之。李白如果没有这份傲骨,没有摒弃世俗的勇敢,他就不会有那么宽阔的胸襟,写出那么多令人拍案叫绝的诗篇。他内心的丰富、精神上的奔放,让他的诗句卓尔不群,给后人留下灿烂的精神瑰宝。

还有一位是苏东坡。他一生历尽坎坷,八次被朝廷贬职发配到偏远地区。他因文字得罪皇帝和大臣们,一生似乎都在流放,或者走在被流放的路上。但他却始终保持自己内心的信念,用博大的心胸,活出一种超然物外的境界。不但在为官一方时留下治水的功绩,也写出无数流传千古的豪迈诗词。

他们倾听自己的内心,用逆时代潮流的方式,活出自己的精彩,展开了他们的生活高度和宽度。

自己心之所想,无需他人理解、认同和裁判。除非你愿意让自己屈从他人的思想和指挥,活别人想让你成为的样子。每个人的精神需求,只有自己知道。说出来,未必被理解,弄不好还会沦为不理解者的笑柄。不要矮化自己,不要因为胆怯而把自己埋在茫茫俗尘中,不去涌起生活澎湃的波澜。心灵告诉我们的没有什么可耻,也没有什么幼稚。人生真正的幼稚,是让自己失去信念的神圣感,失去对心灵的执著追求和坚守。

人如果没有心灵的追求,没有梦想是多么可悲!矮人观场,人云亦云,盲目地追风,与他人进行毫无真正人生意义的比较,炫耀争风头,用他人的评价、喝彩来定义自己的价值,是多么可悲!不停地和他人比较,展示那些世俗认同的金钱价值,恰好是缘于不自信。把一切都用物化的财富来衡量,觉得只要这样才有意义,才踏实,是多么局限的人生!人生有什么好比的?有些物品的价码,恰恰都是人为制造的。几十万的一条香烟或者一瓶酒,上百万元的一个背包,制造这种差距的人对之乐此不疲,与我们何干?我们不需要用这些来衡量自己的人生,用这些彰显高级的指标标出自己的人生价值方位。过分在意他人对你的评价,你终归是做了另一个人,或者另一个群体精神上的无形奴隶。无论你穿戴如何华丽,无论你显得如何优雅,你都没有自己真正的生命光辉。

记得我们在欧洲旅游时去过一个钻石工场,里面展示钻石的加工设备、过程和钻石产品。最后是他们的推销:一枚钻石,是财富的象征,也是高贵身份的象征。一粒钻石被摆放在荧光灯下的玻璃罩子里,每个棱面都闪烁着白色的冷光,充满了魅力,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小米粒!”先生用手笼起嘴,凑近我的耳朵说。我会心莞尔。用惊人的价格分出高低的人生,让人忽视现实中事物的美妙,忽视物质本身的神奇,止步于金钱的判断,多么害人害己!钻石是美丽的,但是覆在它身上的某种东西助长着虚荣。鼓励高消费,让我们漠视那些值得关注和重视的。奢侈正在一点一滴地吞噬人类有限的资源,毁灭我们的星球。老子两千年前就洞察人类对物质享受的天性,他说:“处其实,不居其华。”这是多么有智慧的告诫!

上苍给了人生命,给了人获取知识的能力和创造力,就是为了让人活出自己的样子。随心所欲,向内心的那束光致敬,有勇气做真实的自己。

精神世界,才是一个可以自由遨游、无限广阔的空间。

随心所欲,正是寻找真正的自由。它绝不表现在高于他人。对于把人类分出高贵、卑贱这样的词汇,我隐隐有一种憎恶和愤怒。因为它人为地设定人与人的差别,泯灭人心灵的光芒。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实际上是把人往死路上引。”

勇敢者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打破这世界的金钱魔咒。我们应该向他们那样,勇敢地追求一个更好的自己,一个更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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