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而又猖獗的自行车盗窃案,历时半年终于破获了。
站前派出所所长老海,约了堂弟小舒到燕喜堂酒楼庆贺。在1980年这算是高消费了。
“祝贺海哥!破案告捷!”
“也祝贺你留校任教。咱双喜临门!”
“这什么高手啊?眼皮底下作案这么久?把诱饵车都偷了?”
“这货的确有两手。火车站人山人海,什么罪犯都有。自行车乌泱乌泱的,临时停车接送站的人非常多。刚开始,被盗的5辆都是忘了上锁的车。警力重点监视这类车,还设了埋伏。很快被那家伙识破了。然后就开始偷上锁的车,连偷3辆。”
“看来是个开锁高手。”
“他娘的,这货压根不开锁!技术科在诱饵车的锁里藏了机关,一打开就冒烟报警。这可好,反而丢了两辆诱饵车。”
“我去!又5辆。怎么个神操作呀?”
“这货在腋下藏了个挂钩。挂住后车架,后轮悬空2公分。用上衣遮住挂钩,堂而皇之地推走了。人流密集,很难看到后车轮转不转,和一般推车行走没有区别。”
“诱饵车旁边,没埋伏人吗?”
“他先趴在车把上装作等人,其实在观察周围情况。发现有可疑人监视,就装作认错车离开了。时机一合适,就迅速推车逃到没人的角落,拆掉车锁,骑上车子逃跑了。”
“怎么抓住的?”
“后轮不转推车走,在行人少的地方很容易引起怀疑。我们在周围临近的角落里,埋伏下人才抓到他的。”
“人才啊!”
“的确人才,大学生。你校隔壁的师范大学,二年级优等学生。来自农村,叫王复根。”
“啊?!苦根儿啊!我的初中同学。”
小舒断定就是他。多年没消息了,去年才听说他考进省城。这个绝顶聪明的孩子,能蔫蔫地干出任何诡异的事。看来风浪凶险的江湖中,他又一次翻船了。
见过贫苦家庭,没见过苦根儿家这样苦的。两岁死了娘,老爹一人扯拉他长大。他家解放前曾是大地主。解放后,经历几次运动,就沦落到捡破烂为生了。家中一贫如洗,没个像样家具。黑乎乎的土墙上揳满了橛子,衣物、器件挂满了墙。
苦根儿长得又黑又瘦,背微驼。从不正眼看人,病怏怏的也没人待见。一年四季,就是一套衣服。四处补丁也分不出什么颜色。这套衣服,夏天拆成单衣穿。冬天塞进棉花,又变成棉衣。短发凌乱,是老爹用镰刀剃的。
但是,他的功课非常好。属于那种基本不用功、什么一看就会的学霸人设。两只眼总是冷漠的,躲躲闪闪,卑微中透着高傲。他总是孤独地走神,似乎在冥想什么。同学们大都躲着他,除了小舒,他没有任何朋友。小舒虽是县长的儿子,但从不嫌弃他。经常给他看自己订阅的各类杂志。最爱的就是《无线电》。
文革早期军宣队进校了。苦根儿班来了一位20来岁的解班长。人敦厚,嘴皮不太灵透。很快,有的学生就开始找茬儿气他。但也因此惹上麻烦了。
那时住校男生一班一间宿舍,夜间共用一个铁皮尿桶。奇怪的事发生了。凡是顶撞解班长的学生,只要起夜撒尿,就会被什么怪虫狠狠地蜇一下。尿一下停了,火辣的感觉也突然消失。那孩子以为刚才做梦了,接着再尿。又是一阵痛,尿又停了。这样两三次,把尿生生给吓回去了。这怪虫专治各种不服气的男生。很快就有传言了,不尊重解放军,这就是惩罚。从此以后,果然班风大正了。
小舒不住校,听说后暗中发笑。这事苦根儿脱不了干系。他整蛊那伙坏小子,就因为解班长对他有恩。
半月前,他俩晚上看演出。城关镇霍大牙的闺女小雯,挎着书包满场卖瓜子。霍大牙经常欺负拾荒的老爹,苦根儿恨死她了。于是掏出笔记本,用铅笔画了一张五角钱的钞票。撕下来用手揉搓几下,借昏暗灯光买了小雯两包瓜子。
第二天霍大牙就到学校军宣队告状,让抓了反动地主苦根儿爷俩。霍大牙成分小业主,也不咋的。解班长连哄带唬,没收了假钞,劝走了霍大牙。随后叫来苦根儿狠狠教育了一顿。当面烧掉了假钞,说这事算完了。你画功正经不错,可惜用错了地儿。你家的情况你知道,本事大惹祸也大。说得苦根儿眼眶都红了。
果不然,苦根儿对小舒交待了:“我在铁桶下面垫了块木板与地绝缘,在铁桶下面压了一根电线。晚上偷偷观察,谁不服气,就他妈电谁。尿液是导电的。电流一过,鸡鸡会自动停尿,电流一断,又会接着尿。连续不停。太他妈好玩了!”
小舒恶狠狠地说:“算你小子幸运,没玩出人命!……咱还是一块玩别的吧。”
一个走资派后代,一个地主狗崽子,在停课闹革命期间,一起玩起无线电来了。
县广播站有个仓库,存了大量的废旧电子器材、零件,文革期间无人管理。两人从仓库后窗口爬进去偷了一些零件、器件。很快就自制了万用表、电烙铁,开始玩起了收音机电路。不久就鼓捣出了一种来复再生收音机,简单便宜,效果不错。再配上自制的外壳,卖一台能赚3-4块。苦根儿开始走街串巷,兜售修理戏匣子。小有名气了,小雯居然成了他相好的,为他管帐。
逍遥的日子不长。小舒下乡离开县城,苦根儿也回到了村里。从此二人失去了联系。小舒断断续续听说,苦根儿回村办了个小企业。红火了一阵,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割了去,还坐了牢。
“海哥,这个苦根儿怎么处理了?”小舒接着叹了口气:苦根儿能折腾,始终抗不过命。这不刚考上大学,又出事了。
“因为性质严重,公安局要求判刑收监。但是大学不愿意。说这个学生很有才能,希望从宽处理,尽快释放。”
“这家伙也怪了,就这么缺钱吗?”
“的确不富裕。偷个1、2辆也就算了。听说是乡下女朋友要求,不凑个万元户,不过门。”
“绝对是那个大牙丈母娘,即贪又狠。苦孩子啊,能帮就帮吧。坐了牢,这辈子就毁了。”
几个月后,案子了结。苦根儿没判刑,开除学籍,回乡务农。
燕喜堂。二十多年后。多伦多大学的舒教授正和朋友们把酒言欢,酒楼老板兴奋跑来说,你30多年的老朋友要来见你。舒想了想说没有啊。老板说,这个王总不得了,身价十几个亿呀。
舒呵呵一笑:一亿能买两年交情?
老板正尴尬,一个黑黑的中年汉子走过来大喊:不认咱啦?小舒……大教授?
舒愣怔了两秒钟,一拳打在对方胸上:苦根儿!你怎么总是让我吃惊!
苦根儿发福了。黑依旧是黑,但油光滋亮。眼神坚定、自信。一缕黠慧,时隐时现。
“现在应该叫福根儿啦,对不对?先干一个!”舒教授举起了酒杯。
“王总,久仰!”在座的朋友,纷纷起身举杯。
聊开了。王福根总裁,已经打拚下了一个庞大的太阳能热水器产业:福亘太阳能集团。眼下正风生水起,以野火燎原之势由北向南扩展。
王总递过来一张名片,烫金大字醒目:太阳能,福亘也能!
“嗬,这气魄!你再能,我还是叫你苦根儿!”舒笑道。
“叫得好!让俺不忘初衷。大半辈子了,屡败屡战哪……”王语气有些哽咽。又一仰头:“俺自信能笑在最后!”
“苦根儿,你祖上不苦。能人的基因,遇到合适的环境,一定会蓬勃发育。这个机遇来到了。有着勤劳智慧基因的中华民族,一定会再次光复!”
一片掌声。
“过去,我被逼得瞎折腾。现在踏实了,我走一步,看十步。这热水器属于最低档的太阳能应用,干不了多久。高效太阳能电力转换,国内刚刚起步,是福亘集团下一步的开发方向。好像加拿大科学家搞得不错,帮我们联系搞合作吧。”
“光伏发电,清洁能源。战略好眼光!我回去就联系。”
舒教授知道,时代变了。苦根儿的命运也变了。
他真的要变成福根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