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一起去月光滑吧?”微信群是个神奇的地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很容易聚集一群趣味相同的朋友。比方美食,比方游泳,也比方滑雪。因为来去随意,全凭自愿,那所有留下的,就经过了自然筛选,真正是趣味相同了。在越野滑雪群里这样一声吆喝,一下子有许多呼应。
“去哪里滑?”“会不会太黑?安全吗?”“要滑多远距离?”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白月光。前面这一声吆喝还没落地,所有人的月光都开始熠熠生辉,群里一片明亮。
你的月光不是贝多芬的,就可能是德彪西的,当然还可能是张信哲的,甚至是张爱玲的。月光下有小时候和大院里的孩子捉迷藏的场景,有大学校园里和恋人携手漫步的身影。“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至于在某个什么地方,这月光是明亮,是清凉,是忧伤与惆怅,还是清明与愉悦,就因人而异,不得而知了。
对于徜徉于山水之中的户外人,白月光又有了最朴素、最直接的定义。虽然“道可道,非常道”,对于纯粹如斯的月光,永远缺少一个更完美、更精准的定义,但人总会知难而上地尝试定义。这白月光到底是什么?不好定义,不妨比喻列举。比方在林中的月光下徒步,去拜访月光的家。不像在城市高楼的窗口往外窥探,那离乡的月孤零零地挂在天上,高冷得紧。林子是月光的家,她舒适、安然,她会在高高的树上跳舞,把树干扭成钢管。她会撺掇着树影婆娑起舞,演绎出许许多多关于夜晚的神秘故事。再比方划着独木舟去湖的尽头野营,在走进帐篷之前,你会走进月光下的湖水。你在湖中褪去泳衣,把你自己交给月光和湖水,你不知道自己是在沐浴还是在游泳。其实在月光下的湖中,沐浴与游泳有什么真正的区别呢?再比如,在白水漂流枕着涛声而眠的夜里你忽然醒了,好像想起了什么。你走出帐篷,竟然眼前一片明亮,那是确确实实的白月光,是流淌的河流掩映中、乳色的迷雾交织中的白月光。河水在月的潮汐中有节奏地拍打着沙滩,这是一首立体的月光奏鸣曲,由河流的声音变化和月光与雾色的光影变化组合而成,像空气一样不停流动,不停演奏。
冬日的夜晚非常寒冷,水化作了雪。在夜场的高山滑雪场滑雪,会有人工灯光的照耀,时时刻刻提醒你这是人文的世界,何况你必须坐着缆车借助机械的动力爬上山顶,这绝不算真正地在月光下滑雪。当然缆车上你挂在高空,与高高挂在那里的月似乎有些同病相怜,可以相望而嗟叹。而越野滑雪就完全不同了,这一个“野”字非常好,在无处不在的人文世界中,撕开一抹自然清新的氛围。这月光是人文的,也是纯粹自然的。越野滑雪的月光最是美好而独特。
一月与二月的月光很寒冷,去深山中滑雪总会琢磨半天,想就只是想,而不付诸行动。毕竟在灿烂的暖阳下滑雪更加令人满足。四月的月光又太过缠绵,人间四月天是美丽的少女,人间四月的月光也照得人躁动不安。而月光不是每晚都有,一个月只有一次满月。那么三月的满月夜,就是滑雪季的一个最适合月光滑的夜晚。
选好了十几公里山路的路线图,几点去好呢?如果看月光之前再有一个夕阳就完美了。山里的那个瞭望台就是最佳去处。那里是公园高地与城市谷地的交会处。如果四周都是坦途,毫无高低起伏,人会觉得乏味。就像生活中你总想找些刺激一样,比方坐过山车、摩天轮。在体验身体自由落体式下降中,你大声尖叫,这声喊不是因为你恐惧与害怕,而是你压在胸腔里面监禁许久的情绪,找到一个最好的出口而快意地释放。站在山崖之上,俯瞰谷底,就有这样的快感,你想喊一声,不是喊给谁听,而是喊给你自己。事实上,我们也喜欢这么喊,就像电影里编剧设计的人物一样。喊这么一声,你把自己给喊回来了,不论你之前在哪里游荡,这时也就回来了,你又找到了你自己。
那么在这样的崖上看一次夕阳,再披上月光滑行呢?
“今晚不见得会有月光啊。”早上的窗外是一片阴郁,但天气预报说下午会转晴朗。天气是最不稳定的因素,犹如人的心情。
“现在气温都零上了,还能滑雪吗?”躲在城里人造的笼子里看着土石凸显的前后院,积雪早已渐渐消融,如何能懂山里的雪色呢?
“可惜我没有雪票,好想跟你们去。”晚上去滑雪根本不需要门票。即使要票,也不过是二十块钱一张,二十块钱现在还能做什么呢?谁都不会因为这二十块钱而在自己的梦想面前止步。
“今天忙,跟不上了。”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忙着,忙家事,忙工作,忙不必要的担忧与无妄的算计,我们缺的是给自己一个假期,逃避这所有的忙碌,一个真正享用自我的时间与空间。
“我喜欢早做计划,这次太临时起意了,好多因素都没有考虑清楚。”人喜欢做计划,可计划远没有变化快。可以任性一次吗?
“需要头灯吗?我没有头灯啊。”晚上还是需要头灯的,即使是月光滑。为了这个月光滑,我特意买了新头灯和新电池,在封闭的黑屋子里试了一下。
我们做每一件事,往往是不去做的理由有千千万万,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不那么喜欢。而去做的理由就只有一个就好,那就是喜欢。
下午,太阳应诺而出,阴郁一扫而去。越野滑雪的公园也公布了多个路线是推荐滑行的,我们计划要滑的那条路线雪况很好。再次在群里吆喝去月光滑,但能去的还是那几个人,以各种借口说不能去的还是不能去,这次连借口都懒得再用。
我们在日落一小时之前出发,开始滑行爬坡,想赶到瞭望台看夕阳。可惜太阳已躲到阴云之后,能不能见到日落还未可知。雪况非常好,我们对于可能见不到日落的遗憾似乎也就相互嘴上说一说,丝毫没有影响我们的兴致。山里的气温比城里低了好几度,我竟然感觉到凉。当然滑起来自然就不会冷,这是多次越野滑雪的经验告诉我的。只是我为什么滑不起来呢?我的传统式越野滑雪板在两个轨道中向坡上猫步而上,可是脚下没有阻力,滑行一步就退半步。心里暗暗叫苦,这该如何上山呢?继续坚持一两公里,确定这样不行,停下来脱板查看,摸摸板子中端滑滑的,阻力蜡根本没打好。用鱼鳞板的朋友不太理解我的苦恼,说可以跟我换板子试试。结果他穿上我的板子马上开始打滑,险些摔倒。直至等先生重新滑回车里取来液体蜡,我重新认真上了蜡,才找到感觉。滑自由式的朋友一直陪我一路聊着天,往山上滑去。天光暗淡下来。等我们到达目的地的瞭望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既没有日落,也没有月光。
从瞭望台俯瞰谷地,依稀可见人文的都市灯光。因为没有天上的月光,我们把头灯打开,每个人都做了一个小月亮。回程中我们拐进一个供滑雪者休憩的小木屋,屋子里没有照明,我们靠头灯照亮聚在一起,吃些零食并喝水。再出门,全程基本是下坡,一路顺畅而下。朋友在我身后抓拍了我们前面几个人夜滑的身影。
“哇塞,好像几只萤火虫。”照片发在群里,围观的人跟早上我吆喝去月光滑一样多。观众从来都不缺少,而唯有演员才能体验更多。从月光滑,到滑成了飞翔的萤火虫,这期间有期许与结果的偏差,却也有意外的惊喜。有意思的是,我们在戴着头灯滑行时,竟然没人为没有月光而遗憾。我们变成了一只只自带光芒的萤火虫,或者说,相对于我们自己,相对于我们的同伴,我们就是一轮轮圆月。那么我们的夜滑,也就是月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