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羊为伍

思佳这几天忙得身心俱疲。

她在人满为患的中医院排了一整天的队,总算排到一个床位,是骨科。看到母亲终于能挂上吊针躺在病床上,思佳几天来紧绷的神经才有了一丝松弛,她忍不住困意,依在床边打起了盹,脸上戴着口罩。

三周前思佳还躺在自家床上,紧张兮兮看着抗原检测仪上的两道杠。这就阳了?三年了,每次出门前都按规程带好两层口罩、在外绝不让鼻子嘴巴露出来,一直都没事。怎么京城那边刚取消疫情管控才不到一周,远在边陲城市的自己就阳了?好在不再需要向有关机构报备,也不用再担心健康码变红和小区封门封区的事。思佳在第一时间通知父母和哥哥姐姐,请他们各自做好防护,特别叮嘱父母不要出门,并委托嫂嫂去给他们做饭。然后自己就按远在天边的姐姐的建议,卧床休息,及时补充蛋白质维生素C,发烧就吃退烧药。

闭门养病的日子里,思佳注意到网上最流行的一个词不是阳,而是羊。以前谁阳了,生怕别人知道,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现在谁阳了,都理直气壮地在网上或微信上吆喝一声:我羊了。思佳怎么也想不通,这病毒好像也懂政策变化,趁管控取消的时机开始四面出击攻城略地,短短两周里就让三年来坚如磐石的抗疫防线一溃千里,人人皆羊。

接下来一周里,除了年届八旬的父母还安全外,其它都是坏消息:儿子在上海羊了,侄女在北京羊了,本地老街坊的七姑八婆九叔陆续都羊了,哥哥也羊了,他还有急性前列腺炎。思佳自己除了头几天发烧咳嗽外,病情倒是一天比一天好,抗原检测也不再阳性,只是身体很飘,稍微做点家务就心率过速,浑身虚汗。她觉得再恢复些时日就好了,却没想时不我待。母亲打电话来说她感冒了、浑身疼痛,想让思佳陪她去医院。千万别是新冠啊,母亲有严重的心脏病多年,身体很弱。

思佳撑着病体,忙不迭地赶到父母家。她进门后先给母亲量体温,38度5,再用抗原检测仪给母亲一测,两道杠。思佳一个头两个大:“妈,你也羊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不是跟你们说过,千万别出门吗?”“没出门啊,从你上次说完就一直没出过门,老闺女。”“那我爸呢?”思佳相信母亲所说,因为这些年来母亲形宽体虚、腿脚不便,平常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父亲站在屋门口处小声嘟囔:“总是要出门倒垃圾的,不过都带了口罩。”父亲平时闲不住,每天都要出去溜几趟弯,不然就会嚷嚷身体不得劲。所以思佳对父亲特别不放心,上次特意强调让父亲别去遛弯,躲过这阵再说。“你爸感冒了,还得了前列腺炎。”母亲冷不丁说道。思佳一听,心沉了半截:“爸,你进屋来,我给你验一下。”父亲站在门口没动,“我肯定是感冒,不用验,我都吃了感冒药消炎药了,不发烧,差不多都好了。”“你肯定有事瞒我,不然妈这新冠从哪得来的?年轻人得了都不能保证不死,你们这么大岁数,要是重症怎么办?”思佳开始冒火了。“你爸不让说,你王叔走了,上星期他去参加了葬礼,还吃了白事宴。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别怪他了。再说我现在不严重。”母亲看遮掩不住,只好说出实情来安抚女儿。思佳一听更气了,声音提高八度对父亲说:“都八十多岁了,你分不清轻重啊!你倒是称了心,可我妈得了新冠。她身体那么差,要是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思佳知道王叔,他是父亲一个很要好的同事,从父亲参加工作开始就和他在一个部门了,一辈子的朋友。她能理解父亲的心思,理解归理解,可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形势啊!“你妈这不是不严重吗,再说谁知道这病能传得这么邪乎。”父亲讷讷地回答。

没继续跟父亲废话,思佳拨通了姐姐的电话。姐姐让思佳先用退烧药给母亲控制体温,注意补充蛋白质和维生素。姐姐告诉思佳千万不能大意,第七天开始要特别注意是否出现肺部感染。定期观察血氧,一旦异常要马上去医院。

思佳刚和姐姐在电话上讨论完,父亲说他要出去一趟,说这个月退休金卡上钱到了,要去银行把钱转存到储蓄账号里。思佳忍不住又对父亲大吼起来:“你上次出去,不但把自己传染了,还把妈给弄羊了。你在家消停些等风头过去不好吗?钱已经在卡上了,少几块钱利息能怎样?命重要还是钱重要?你知道外面现在什么形势吗?所有医院都满了,想打个吊针在社区医疗站都得排长队。先在家老实呆着,过两天我带你们去做CT。”

思佳决定在父母家住下,好及时照顾他们。晚饭,准备了他们平时爱吃的稀饭馒头,还准备了两个清淡的菜,外加几个煮鸡蛋。煮鸡蛋时,父亲过来看见锅里就三个鸡蛋,就嘟囔了一声:“煮一次才三个,费同样的火,还不如一次多煮些呢。”思佳知道父亲年轻时生活艰难,精打细算的习惯早已深入骨髓,懒得理他。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天思佳都费尽心思准备三餐,注意营养均衡,可父母基本上只吃米饭馒头。无论思佳如何苦口婆心强调补充营养的重要性,他们就是不怎么吃蔬菜蛋白质,还口口声声说习惯了。思佳干着急,心里却越来越无奈。

元旦刚过,惠芬打来电话:“我也羊了,今天赶紧带你父母来做CT,过两天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惠芬是思佳的朋友,在市第二医院放射科工作。思佳本来和惠芬约好4号做CT的。看过CT结果,惠芬说:“两人都已出现肺部感染,你爸轻度,你妈更严重些。现在医院全满,你们赶紧去社区医疗站。”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明明不发烧了,怎么还会肺部感染?在社区医疗站,思佳和医生说父母病情时,特意提到父亲血氧正常,母亲血氧只有90。医生说:“绝大部分病人和家属都不懂这个,既然你知道,让你父亲留在这里打吊针。你赶紧带你母亲去医院,其它医院全满了,你试试中医院。”

思佳在病床边睁开眼,点滴还在继续,母亲累了一天、这会儿也睡着了。离开社区医疗站前,思佳给哥哥打过电话,让他过来陪父亲,然后送他回家。现在思佳拨通哥哥电话,哥哥说:“老爷子一听打个吊针要花一百多,不肯打。后来吓唬他说不打会死人,他才同意打。现在针打完了,已经回家了。明天还得继续来打,你放心吧。”父亲那边有哥哥管着,思佳稍稍心安,却知道那根本不是吓唬,火葬场预约都要排一个星期以上。想着今晚得在医院陪母亲,她就嘱咐哥哥把家里的简易折叠床给送到医院来。

母亲醒来时,吊针也差不多打完了。思佳去医院食堂买了几个包子,权当晚饭和母亲一起吃了些。晚上睡觉时,母亲说啥都不肯躺在病床上,说这阵子医院常死人想想就膈应。同病房有另外两个病人,一个八十多,一个九十多,都是羊后肺部感染。思佳拗不过母亲,只好把她挪到折叠床上,自己躺在病床上。这一夜思佳基本没睡,她时刻担心母亲会不会一翻身从狭窄的折叠床上掉下来摔着。

在医院连着打了5天针,母亲的血氧恢复到98,肺部感染也基本消失。思佳赶紧给母亲办了出院手续,因为科主任说老太太能恢复这么快已经非常好了,很多病人进来后就出不去了。医院刚收到第一例XBB毒株病人,传染性比目前流行的BF.7毒株更强,如果继续在医院住下去、碰到二次感染XBB很可能是致命的。

眼瞅要过春节了,在外地的儿女、侄们都会回来,到时又是新一轮疫情传播高峰。思佳给父母买足了过节的食物和用品,告诉他们今年的节各家过各家的,大家都老老实实呆在自己家里,哪都别去。食物需要补充时,她会买来做好送到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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