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阳

 终于,没有能顶得住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在一个不该发生的时间,在一个不该发生的地方,第一次阳了。

和紫苏同学到达秦淮河畔的时候,已是深夜。从高铁站到酒店的路上,大雨滂沱。虽是深夜,高速公路上依然车水马龙。

雨哗哗地下着,豆大的雨珠从低垂的天幕上倾倒下来,砸在马路上,砸在车窗上,上天好像把一大盆凉水泼在了炙热的铁锅上,顷刻溅起无数晶莹剔透的珍珠,发出叮叮咚咚的爆响。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像小狗班班遇见新朋友时兴奋不已的尾巴一样,拼命地摇个不停。城市辉煌的灯火倒映在湿滑的路面上,反射出如梦似幻、光怪陆离的色彩,为雨夜的城市平添几分魅力。导航仪清纯的女声,指引着神情专注的师傅行车。四十多分钟后,车停了,师傅指着马路右边说,你们的酒店到了,斜前方这家就是。

付过车费,谢过师傅,走进早就预订好的酒店。这是一家舒适型的酒店,深夜的大厅明亮而宁静。前台一位胖胖的姑娘,为我们办理入住手续,帮着把行李拎到房间。终于,到南京了。
早就想来南京了。还在上中学的时候,南京就是心仪神往的地方。“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大唐诗人刘禹锡的《乌衣巷》,曾是年少时最喜欢的古诗之一。因为喜欢诗,乌衣巷也就成了少年时代总想去看看的地方。还有燕子矶,桃叶渡,朱雀桥,秦淮河,那些古诗词中反复出现的名胜古迹,曾激发少年时代多少如梦似幻的想象。只是几十年间蹉跎岁月,每次回国探亲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老家,未及远游,忙忙碌碌间就一直不曾有去的机会。这次回国探亲,时间不算太长,但毕竟也有两个多月,于是就有了一个返回加拿大之前二十天漫游华东的计划,到南京访古就梦想成真了。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南北朝诗人谢脁的《入朝曲》,淋漓尽致地刻画出南京作为帝都的富丽繁华。作为六朝古都,南京人文荟萃,文物古迹无数。到了南京,第一个要去参观的,自然是南京博物院。第二天一大早,坐地铁到明故宫站,然后沿着中山东路前行,直奔向往已久的博物院。

早在民国时期,南京就有全国三大火炉之一的称谓,夏天的酷热可见一斑。虽然前一天下了一场豪雨,但夏初的南京已是闷热难耐。高大的梧桐树下,人行道上早已挤满了人。随着人流走进博物院,参观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和南京初夏的温度一样,热烈火爆。

南京博物院号称是世界上参观人数最多的博物馆之一,也是全国三大博物馆之一,由历史馆、艺术馆、特展馆、民国馆、数字馆和非遗馆组成,有资料说藏品有四十三万余件。走进南博,才知道什么叫文博大馆。宽大的展厅里,拥挤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参观者,摆放文物的架子上,和参观者一样拥挤的,是数不清的文物珍品。走马观花看了大半天,走了三四个馆舍,浑身就沉重起来,紫苏同学也觉得有点不适。也许是累了吧,于是就返回酒店,倒头便睡,这一觉直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已过了午夜。翻身看一眼时间,再次昏睡。

觉得可能是病了的时候,已经是参观完博物院第二天的下午,睡了近二十个小时之后。从熟睡中醒来,头昏沉沉的,周身酸痛,似乎每一块肌肉每一个关节,都在争先恐后地向大脑发出求救的信号,叽叽喳喳诉说着他们的委屈。顺手量一下体温,不高不低,正好三十八度,发着低烧。问问紫苏同学,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的症状,一样的感觉,只是她的感觉比我稍轻松些。人在旅途,鞍马劳顿,又经过了初来那天的风雨,也许是感冒了吧,出来走,谁还不会有个头疼脑热呢?吃一片布洛芬,接着睡觉。也许,再睡一觉就会雨过天晴,又是一片蓝天白云了呢。
当想起来应该测一测,看看是不是感染了新冠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下午了。作一个简单的抗原测试,很不幸,两条平行的红色短线,告诉我确确实实阳了。当然,紫苏同学也未能幸免,我们双双成了新冠病毒感染者。

接下来的日子里,把自己锁在酒店的房间里,前后度过了八天时间,也经历了大部分奥密克戎感染者所经历过的大部分症状,不过庆幸没有严重的咳嗽和呼吸障碍。第四天的时候,不再发烧了,周身疼痛也减轻许多,却开始了刀割般的喉咙疼痛。半年前当奥密克戎大爆发的时候,微信群、朋友圈里,以及所接触到的社交媒体上,频繁出现过“刀片喉”一词。当朋友们描述他们喉咙的痛感就像吞下刀片的感觉时,我觉得我对他们的痛苦感同身受,因为我也有过许多次扁桃体发炎时喉痛难耐的经历。但只有见识了奥密克戎喉痛的威力之后,才明白没有感染过奥密克戎的人,真的无法体会刀片喉的痛苦是什么滋味。世间的事情大多如此,同情和安慰人的话谁都会说几句,但只有亲身经历,才配说感同身受。

在秦淮河畔住了八天,却没有去秦淮河边走走,没有去乌衣巷逛逛,没有去六朝博物馆看看,也没有进江南贡院瞅瞅。离开南京的时候,对紫苏同学说,南京是我的伤心地。紫苏同学说,南京是每个中国人的伤心地。我知道说这话的时候,她想着张纯如,那位写下《南京暴行:被遗忘的大屠杀》的漂亮美籍华裔姑娘。

其实,我真不知道是在何时何地如何被感染的。也许是在博物院某个展厅的滚滚人流中,和那么一位或者几位病毒携带者擦肩而过;也许是在高铁上那个封闭的空间里,某个携带病毒的旅客打了个喷嚏,我们正好坐在他或者她的附近?真相一定是有的,但许多时候,真相永远不会为人所知。无论如何,总归是阳了,阳在旅途中,一个不该阳的时间,阳在盼望多年却未及一睹芳颜的旅游胜地,一个不该阳的地方。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疫情以来,直到全面放开之前的三年多时间里,几乎没有进过实体店,所有的购物,包括购买食品,都是在线上下单门口无接触提货,或者店家送货到家门口;基本没有参加过几次实体聚会,绝大多数聚会都是在线上进行。三年中打过四次疫苗,回国后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只要外出,总是戴着口罩,口袋里总是揣着洗手液,不断地洗手消毒,也避免去人多的地方,但还是阳了,阳在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塞宣布新冠疫情世纪大流行结束一个多月之后。也许,和许多事情一样,该来的总会来,该发生的事情迟早会发生,与其东躲西藏,不如直面以待,勇敢面对。

二〇二〇年一月三十日,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塞博士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新冠疫情成为世界性流行病。二〇二三年五月五日,谭德塞宣布新冠疫情世界大流行结束。疫情全球大流行前后历时三年三个月,有资料表明,从新冠病毒出现至今,已有七亿七千万人被感染,七百万人因新冠而死亡,使得新冠疫情成为人类历史上排名第五的最致命流行病。仅渥太华一个城市,一百万人口,因新冠而失去宝贵生命的超过一千人,占比千分之一多。但这些数字却是被严重低估的。因为测试能力等众多原因,许多逝去的人不被计算在内,无数被感染者也未经确认。

大流行结束了,但病毒并没有远去,依然如幽灵般在世界各地徘徊,新的变种还在出现,只不过没有原初那样致命了。在这个秋初时节,新闻上说,各种迹象和数据显示,又一波疫情正在渥太华酝酿。记不得渥太华已经经历过多少波疫情冲击了,但愿这次城市依然能在有序平安中度过,也盼望疫情真的不再肆虐在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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