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年前的那场雪,我至今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了。它让我第一次亲身领受了对上苍应有的敬畏。
53年前的那场雪,在当时村上就有人说过,连他们都40多年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了。那是1968年12月中旬,咸阳旱塬上的一场暴雪,下了近有二尺厚。
我是1968年9月份下乡到兴平县马嵬公社新堡子大队的。顺着杨贵妃墓园东侧的冯家坡上塬,三里路不远就是那个小村子。
我们队上的知青,都是自己联系插队到马嵬公社的。四女两男,分别来自不同的学校,除了我妹妹,我谁也不认识。其中一位男生是军干子弟,不到两个月就被内招参军走了,孤单单剩下我一个男劳力。
下乡时,县上给每个人附带两方木头的指标,说是为了盖知青点。橼木是我套着牛车,从十八里路外的县城拉回来的。队上在村南头给知青划出了一处庄基地,七米寛,十二米长,盖了两间面西的“一面坡”厢房,分别做男女生宿舍,另一间做灶房。盖房的全过程我都参与了:打院墙,夯炕培,立柱,架梁,铺椽,敷瓦,垒灶,盘炕,挖地窖,上门,一院简易的知青点就算落成了。记得住进去没多久,一场大雪就铺天盖地而来。
我一人住的小屋,除了一面炕,就只有一张三条腿的课桌,是从大队部借来的,另一条桌腿是用胡基垫起来的,上面放着一尊毛主席的半身石膏像和毛选四卷。我家庭成分属于黑五类,桌上摆着这些是唯恐人家来找麻烦的。那时屋里没有电灯,晚上不是点煤油灯,就是点一根蜡烛,放在石膏像旁边,算是有点儿光亮。其实,大多数时间也不用点灯,一天三晌工下来,累的早不想动,往往是天麻麻黑就上炕睡觉了。
西北风,整整刮了一个晚上。新买回的两扇门,木头根本就没有干透,翘得变形了,门关不严实,门缝足有两指宽。风通过门缝吹进来,是带着哨音的。呼呼!嗖嗖的!木板镶成的小窗户也关不严实,外面的西北风玩命似的摇了一夜的窗户,噼啪!噼啪!让我许久没法入睡。
天刚亮,我迷迷糊糊的从炕上爬起身,就不禁先大吃一惊。屋里哪儿来的雪?看样子是雪从门缝刮进屋的,我炕前的一双鞋都被雪埋了。等我起身想推开房门,竟然还得费点劲儿。原来一夜的西北风裹着暴雪,已经把小小的房门堵了下半截。
我再推开院门,往村外一看,傻了。村子最南面的一片梅李园怎么不见了?梅李树本来就长的不高,一夜的暴风雪,竟然把梅李园的树冠和树身全盖住,分不清了。村外的道路,路边的水渠,路南边的大片田地也分不清了。一脚踩下去,雪就快埋到膝盖。再往北看看身后的村子,一个人影也没有,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墙上,房上,路上,树上,全都是厚厚的积雪。村子中间那座平日里能套着驴子的大磨盘,还有上面的石碾子,也分不清了,全都被堆成了一个硕大的雪疙瘩。 大雪还在下着。我有早起的习惯,再加上年轻气盛,好奇心强,不知深浅,就冒冒失失地依据路边的一排白杨树为标识,大概估摸着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村东头的饲养室摸去,想去看看那一头我最喜欢的母牛,听说它昨天才生下一头小牛犊,可爱极了。
饲养室在村东头偏北一点,拐过去要经过一处涝池。可一夜的暴雪,让我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涝池,哪里是该拐弯。心里总惦记着那头小牛犊,也就没太在意脚下的路,只是凭着感觉走。
一望无际的莽原上,风夹着雪花,满目皆白。雪落在我头发上,眉毛上,身上,不一会儿自己就变成个雪人了。从没见过的大雪哟!此时的我,是兴奋,还是孤独,我说不清,应该都有吧。
突然,感到脚踩着雪下面好像是冰,我一下子猛地想起,会不会是走到涝池里了?紧接着就听见“咔咔”冰裂的声音。我赶紧停下脚步,动也不敢动。心想,我要是这时掉下去,没有一个人能来救我的。于是只好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往回退步。等我沿着自己来时的脚印,退到一棵大槐树下,老远就听见从东头一户社员家大门外,传来一位老汉大声的吼叫:“这娃你不要命咧!有啥想不开的,大雪天跳涝池?”我顾不上吓得一身冷汗,赶紧往知青点跑。心想:谁不要命?人家是想探望小牛犊去的。
记着第二天,雪停以后,我就赶紧跑到小队的饲养室,也顾不得牛圈里漫地的草料和泥雪,乱七八糟的摊了一地。我俯下身,使出浑身的力气,抱起了那头小牛犊。小家伙直愣愣地盯着我,可能是看到我没什么恶意吧,竟然抬起头,舔起了我的手,湿湿的,暖暖的,痒痒的。我把头也紧紧地贴着这头在大雪天里降生的小牛犊,虽说心里美滋滋的,却隐隐有些酸酸的凄楚。
53年过去了,那场铺天盖地的暴雪,我至今没忘。那头小牛犊,我至今也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