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黑眼睛

渥水市炎热的三伏天,一点也不像世界上纬度最高的首都之一,极其闷热,这几天又刷新了百年来同期的最高温记录。那婶沿着渥水河两岸,下班驱车回家。可以看到沿河两岸郁郁葱葱的树林。在农场里吃草的牛群,可能因为天气的燥热,都懒散地卧在草地里的树荫下。河里成群结队的鸭子,在水中嬉戏。不时就能看到在划水上滑板的人,那婶一直想买一个这样的滑板,可惜,由于疫情的原因,从去年等到今年,一直没有机会,各种娱乐休闲的船只,在各大商场一律脱销。这桑拿天让人烦躁,而更让那婶烦躁的,还不是这百年不遇的桑拿天。

那婶下班到了家,刚钻出有空调的车里,一出车门,就感觉到背后热辣辣的,汗顿时就沿着脊背像条小蛇,从脊椎骨那条道,蜿蜒而下,后背痒痒的。这绝对不是因为车外燥热的温度,而是她感觉到了那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又在背后盯着自己了。

那婶的第六感观绝对准确,有一双纯纯的黑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到那婶扭过身来面,一只小手举了起来,冲着那婶不停地摇晃着。那婶不得不举起自己的手回摇。问题是那只手一直不肯放下,不停地在冲着那婶晃,那婶不可能转过身无视,马上放下自己那挥舞着的手,直接进家门。那黑黑的两只大眼睛可是一直在追着那婶,透出了纯真、渴望和欢喜。

这样的状况已经有几天了,除了下班回家,那婶只要一出家门,就总是被这么直愣愣地盯着,然后不停被迫地相互挥手。她开始怕被这双圆圆黑黑的眼睛这么直愣愣地盯着瞅,那婶怕自己那被迫挥舞着的手放不下来。她不敢出门,感觉自己被监视着,几乎每一秒钟、所有的一举一动。那双眼睛似要直看到自己心里去,洞悉一切自己头脑中的活动。那婶思忖着:我没有干坏事呀,干嘛老有这做贼心虚的感觉呢?

哦,不对!我昨天出门去白桥走路打卡,看四下无人,随手把一个用过的口罩扔路边了。你别看了,我一会儿就去捡回来。

对了还有邻家大叔种着五颜六色的虞美人煞是好看,我不认识人家,有些害怕跟人开口要花籽,昨晚趁着天黑,撸了几串人家的虞美人花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爱花之人这不能算偷吧?明天我就去跟那大叔说一声,道个歉总行了吧?他要不愿意,我再还回去。

还有,还有,早餐的时候跟老那开玩笑,说他的餐碗里少些佐料,不好吃,帮他加些佐料。随手呼噜了几下他的头发,让他自己的头皮屑掉了些到他饭碗里。虽然老那很恼火,这自己的头皮屑吃点也没啥关系吧?不至于背上谋杀亲夫的罪名吧?如果不妥以后这样的玩笑我不开了总可以吧?

那婶就在这黑眼睛注视中,一件件审视着自己近来所做的不妥之事。

然而有件事还是让那婶惴惴。昨天人事部发来一份通知,那位“教授”被解雇了。

“教授”是三个月前公司新招来的一位安装部的安装工。他五十上下,个头不高,啤酒肚已然显现,走起路来像一只大号的鸭梨在移动。两只褐色的眼睛倒是透出一股精明。灰白的头发向后梳理着一丝不乱。带蓝色条纹的衬衫和深灰色的西裤熨烫得平平展展。这与整个部门穿T恤牛仔裤的员工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车间里一律的安全大头鞋,让他还是与所有员工在着装上有了些共同之处。之所以称之为“教授”是因为他总跟别人讲,他在他们国家是教授。“教授”的简历那婶看过,在加拿大读了七年的博士,修成正果回国后在他们国家成为了一名教授。可能是在加拿大生活了七年,对在自己国家当教授的生活有了些许不满足,就一心想再回到加拿大来,当个加拿大的教授。然而现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理想。在他的简历上,那婶看到他来加拿大这三年里,做过出租车司机、搬家公司的搬运工、超市夜班的上货员。然而最长的一份工作都没超过半年。最接近他理想的是在一社区学院,当过一个月的老师。可为什么没有继续呢?

听老板的秘书海伦娜说,“教授”总被别人告状到人事部,安装部的新员工似乎都被“教授”教育过,经常给新员工演示这个部件要这样装,那个部件新员工装的不对,必须返工。车间里安装部不仅有部门经理还有各队的队长管理着,怎么“教授”似乎就接替了他们的工作了?

最近一个月,作为公司会计的那婶做工资时发现,安装部的几个新员工几乎每天都有加班一小时。目前是公司的生意淡季,不应该有加班啊?一天午饭时海伦娜八卦给那婶,原来是“教授”嫌他们没完成“任务”,让他们必须做完手头的工作才能下班回家,这可让老板有些不高兴了。

今天吃午饭时,海伦娜又和那婶说起了昨天被解雇了的“教授”。“教授”今天一大早就来单位了,在门口的会客区坐着,说想见见老板,老板当然不会见他了,让人事部经理和他谈谈。谈着谈着“教授”哭了,问能不能让他在公司再干两周再解聘,因为他还缺两周的工作时间才能到政府领失业金。人事部经理一再强调:现在公司确实没工作可干,也没有预算多雇人了,实在没办法满足他的要求。最后“教授”是揩着眼泪走的。

听海伦娜说到这儿,那婶有些心酸,可这又能怨谁呢?“教授”让老板一个月来多付了员工不应有的加班费,老板开掉他及时止损,肯定是对的。可“教授”这年龄,家里一定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等着吃饭呢。白白干了三个月不能拿失业金,下面的日子一定不好过。那婶想去跟老板说说情,就再让“教授”多干两周。可是自己只是一名会计,老板能听进去自己的话吗?一下午那婶纠结着要不要找老板说说。一直到下班,那婶都没走出过自己的办公室。

对面的邻居家,不知什么时候搬家了,换了家新邻居。他们家的小女孩儿,自从搬进来后,就每天等在门口,睁着圆圆的似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就这么盯着那婶的一举一动,就等着与她相互挥手,冲她微笑。

今天晚饭后,那婶出门看到小女孩,没再有心虚的感觉了,那婶冲她挥挥手,微笑着走到她身边,问她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抱着小女孩儿的奶奶,用带很浓重口音的英语重复着“安雅,安雅”,同时伸出一个食指。那婶明白了,女孩叫安雅,一岁了。那婶不再纠结了,关于“教授”,明天自己一定要找老板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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