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有痕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离黑龙江中苏边境不远的抚远县第三师八五二生产建设兵团,当时隶属沈阳军区。苏,指的是前苏联。当时中苏边境关系紧张,为防止苏军入侵,国家制定了屯垦戍边政策。北京、上海、天津、哈尔滨等地的几十万知识青年来到黑龙江,保卫边疆,建设边疆。陈新就是那时来到这里的北京知青。

黑龙江被称作北大荒,自从王震带领十万官兵到这里拓荒种地,它变成了国家粮食基地,从此被誉为北大仓。但这里依然落后封闭,知识青年给这里带来一股春风,带来他们青春的生命力和知识,影响着这里的下一代。

白雪皑皑的冬天,田野上只有农作物干枯的秸杆,连蛤蟆通也被冻成一面冰镜。

叮铃铃……学校操场上响起上课铃声。跑跑跳跳的孩子们像一阵风似的从各个方向朝教学楼跑去。

二年级的教室坐得满满的,一张张小脸儿冻得像红苹果。他们把书本、铅笔盒放在桌子上。上课十分钟了,老师还没来。校长带着一位年轻女教师走进教室,说:“王老师从今天起休产假了。这是新来的陈新老师!”

陈新自我介绍道:我叫陈新,是北京知识青年。同学们年龄虽小,也感到了新老师的局促。有的男生悄悄交换调皮的眼神。一个男生趁陈新在黑板上写字,站起来扔出一个纸飞机。同学中出现唏嘘的骚动。陈新没有回头,把《春晓》整齐地写在黑板上。

她一字一句地讲解孟浩然的诗,一边讲解字意,一边写出生字的解释。黑板的右侧同时出现了一幅画:有小河、远山、河畔上被风吹得倾斜的柳枝、枝头和天空中的小鸟,还有地上吹落的桃花。

同学们静悄悄地听陈老师讲课,被她吸引了。刚才扔飞机的男生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

陈新中等身材,眼睛很美,两条辫子刚刚过肩。她清晰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柔和得就像窗外洒进教室的晨光。

下课的铃声响了,同学们好奇地围在老师的讲台旁。

“老师,夜来风雨声,到早上风就停了吧?”扔纸飞机的男孩调皮地问。

“嗯,是的。”陈新答道。

“那柳树枝就是直的,我可以改过来吗?”

还没等陈新回答,他就把柳树擦去,画上几条不太直的直线,看着就不像树了。他又擦又改,柳树越来越不像了。

陈新笑道:“课讲完了,你随便画!”男生们一听,在陈新的画上添上了老鹰,老虎,小猫和小狗。

“老师讲得真好!”一个女生羞怯地对陈新说。

“你喜欢吗?”陈新问。女生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王雪英。”

“我有一本诗词画册,可以借给你看。”

“谢谢老师!”

“中午到我宿舍去取吧!”

“老师,我也去!”

“我也去!”

女生们争先恐后都要去。“好的,都去!”陈老师笑着说。

校长走进来对陈新说:“小陈,我们新教材下午到。你有时间过来搬书吗?”

“有时间,校长!”

“给你新买的办公桌也一起送来了。”

“谢谢您,校长!”

“您”这个字,黑龙江人是不用的,从陈老师的口中说出来,礼貌、文雅。学生们默默地也开始称老师和长辈“您”。

陈新的宿舍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木桌和一把椅子。床上的被子折叠得方方正正。桌子上有一排摆放整齐的书、一个暖水壶和一个搪瓷茶缸。窗外的阳光射在书脊上,屋子简单朴素,似乎蕴含更加美好的人生意义。它在雪英心里定格,雪英希望自己长大了也做一名老师,站在讲台前用字正腔圆的声音给同学们读课文,讲算数。

雪英回到家,埋怨家里又脏又乱。雪英爸爸在佳木斯,家里只有妈妈照顾四个孩子,八岁的雪英,六岁的雪峰,五岁雪琴和三岁的雪毅。

雪英把炕上地下、屋里屋外都收拾得整齐干净,晚上拿出从老师那里借来的书开始阅读。

夏天农忙季到了,雪英妈妈因家里没人照顾孩子,让雪英退学。陈新来到雪英家,劝雪英回去上学。

雪英妈妈说:“孩子爸爸不在家,没人种地。我去种地,家里不能没人看孩子。一家人得吃饭啊!”

陈新说:“不能让雪英爸爸调回来工作吗?一家人也好有个照应。”

雪英妈妈口气冷漠坚决:“他不能调动。雪英不念书了!”

陈新说:“这关系到雪英的一生啊,她长大了怎么办啊?”

“这是我的女儿。老师别管了!”

“那可就把孩子给毁了!”陈新几乎落下泪来。

雪英妈妈的眼睛空洞了。她缓缓道:“老师,他爸爸不是在工作,他在服刑。因为他犯了罪。”说完她失声痛哭。

雪英哭着拉住妈妈说:“妈,我不念书了!您别哭啊!”

孩子们看到妈妈哭,也都跟着哭,只有小雪毅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陈老师。

雪英含着泪对陈新说:“老师,我不去上学了。这本书还给您。谢谢您!”

陈新对雪英妈妈说:“真抱歉,我太冒昧了!不知道您的不幸。”

第二天陈新来到校长办公室。校长笑道:“我几次从门外看你上课,班级秩序很好,同学们反应也不错。你非常出色!”

陈新说:“谢谢校长!我有一个请求:想让王雪英带着她三岁的弟弟来学校上课。”

校长说:“你这不是胡闹吗?三岁的孩子哭哭闹闹,学生还怎么上课?这儿不是幼儿园,是四十多个人的班级!”

“校长,王雪英家只有她妈妈一个人。如果她不能来上课,这孩子就毁了!”

“不行,你回去上课吧。”校长果断地说。

王雪英背着弟弟站在教室的窗外。没人注意到她,弟弟不吵不闹,在旁边玩。雪英悄悄地抄写黑板上的内容。下课铃声响了,雪英急忙背起弟弟走了。

“王雪英!”有个男生喊起来。陈新看到她瘦小的背影,心里一酸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她又来恳求校长:“校长,让王雪英带着弟弟回来上课吧!”

“女孩不读书没啥,长大也能嫁人。你何必操这份心?”

“我也是女孩啊!女孩不是和男孩一样吗?”

“不行。”

“我看到她背着弟弟在窗外听课,心里不是滋味。”

“说不行就不行!”校长不耐烦地说。

“那我回连里,二年级我不教了!”陈新固执起来。

校长暴怒了:“我是校长!我在朝鲜战场打过仗,带过兵,没见过你这样的!你敢不教,我就开除你公职!”

“您是校长,没错。您当兵是为了解放全中国。可是您看着一个八岁的女孩像大人一样承担照顾弟妹的责任,不能上学,这公平吗?如果这是您女儿,您不心疼吗?您那些军人的誓言都是空的,骗人的!”

陈新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太伤人了!老校长是她崇敬的人,冬天每天最早来到学校,确保每个班级都生上炉子,让孩子们暖和……

校长惊得目瞪口呆,好像睡梦中忽然被泼了一盆冷水,激醒了。是啊,怎么能在自己学校里眼看一个八岁的孩子没有读书的机会。

“对不起,校长!我,我……”

“小陈,你没有说错。我今晚去王雪英家,通知她妈妈让王雪英带弟弟来上学!”

“校长,您真好!谢谢您!”陈新从悲愤到快乐几乎没有过渡,她带着泪花的脸上绽开单纯欣喜的笑容。

“你这孩子!快上课去吧!”校长疼爱地说。

第二天雪英坐在前排,她弟弟乖乖地坐在雪英身边,捏着两个小纸片和自己对话。当陈新问谁会背诵杜牧的《山行》时,小雪毅举起了手。陈新吃惊地问:“你会背诵吗?”他点点头,居然一字不差地背诵了整首诗,还知道生字的意思。

由于陈新的坚持,雪英接受了完整的义务教育,雪毅也因受到早期启蒙,成了优秀的尖子生。

后来雪英爸爸右派平反了。他们姐弟四人以优异成绩先后考入大学读书。

陈新,一个普普通通的北京知青,用她的善良、真诚和执著培育了遥远边陲的孩子们,给于他们知识,让他们走出不一样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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