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第一天,就见识了闹儿。
那时全村大半拉子人正在围观知青。老支书刚做完介绍,一位嬉皮笑脸的家伙钻出人群,指着一个鼻涕孩儿说:“这是傻根,老支书的宝贝儿。”
就有一位女知青笑着问候:“小根同志,你好啊?”
那孩子一翻白眼,咧着嘴回答:“恁娘大X!”。
一时间哄堂大笑。女知青就红着脸窘在那里。老支书大怒:“傻孩子咋着你啦!你个狗日的闹儿 …… ” 正准备脱鞋砸过去,人已不见影了。
次日一早,看见了闹儿。打了个招呼:“起的挺早啊!”
“这个还晚哪?!” 他一本正经地回问。
正在纳闷,没说你晚啊?他却诡异地笑了:“这话挺堵人的。对吧?哈哈 …… ”
原来这是他的幽默!下午收工背着一袋萝卜,又碰见了他。
“你这口袋挺沉啊?”他说。
“这个还轻啊!”我答。
于是两人放声大笑。这就成了哥们儿了。
闹儿祖上曾是大户。到他这一辈,就一个人过了。二十五、六了也没混上个媳妇。不过他也不在乎,整天嘻嘻哈哈地混日子。没念几年书,但知道的事不少。人虽懒惰,脑瓜却相当聪明。再时新的玩意都能说出个所以然,而且男女老少都听得懂。记得他拿着一块电池给老乡扫盲电学:上面这鼓溜小疙瘩叫电公。下面这凹溜大屁股叫电母。 电公碰到电母,咋着来,出电流啊!跟着呢?就出电子啦!周围的听众频频点头,眼睛里似有恍然大悟的神情。
那时的北方农村苦啊。他曾倒腾过小买卖,很快被当投机倒把批了。也曾到外地当过扒手,倒霉催的,割口袋把人家屁股割破了!当场被人抓获。最后死了心,就在乡下混了。他虽然大我不少,倒也成了莫逆之交。庄稼活跟他学了点,但更多地是捉摸黄书、听荤段子、蹲新媳妇窗户根,完成了人生的性启蒙。再就是跟着他偷瓜摸枣,一块抽地烟、一块玩鸟枪、一块撵兔子灌仓鼠 ……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了。
一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哥几个饿着肚子上工。闹儿眼尖,嘘了一声:“长虫……”。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一条铜钱粗细的蛇藏在草丛中。大家的眼睛瞬间亮了,正要抡铁锨扑过去,闹儿发话了:逮住个全货儿的!我要拿蛇皮蒙二胡呢。
一会功夫,那蛇被树杈子摁在地上了。闹儿先挖个深坑,再叫人把那蛇提溜起来,头朝上塞进坑里。接着他用脚跺实坑面,一直到蛇的嘴巴张大。又找了一根细长的草茎,叫抽烟的哥们拿烟袋杆来。
闹儿把那根草茎从烟袋嘴插进去再抽出来,油亮粘稠的烟袋油子沾满了草茎。他喊一声:都离远点!就把烟油草插到蛇嘴里。那蛇先是拼命地摇头,又静止了一两秒,最后只听“噌”的一声,一条血红的肉棍凌空跃起,啪地落到地面上扭动。闹儿扒开那土坑,取出了一条完整的蛇皮。
那天的中午,平生第一次尝到了鲜美的蛇肉和蛇汤。
转眼间,四十年多过去了。在海外生活也二十多年了。驾车穿越北美广袤的土地时,也时时想起故乡那曾经的广阔天地。自然也就想起了闹儿。他现在怎样啦?我居然连他的大名都不知道,无法搜索。也许他已经逝去,熬不过那艰苦的环境。也许他会在监狱里,因为这个哥们太能折腾。更大的可能,已经是有钱的主了,正优裕地生活着。
希望他一切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