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伊人

伊人来自秋水边。她处子一般悄声走来,清爽的气场,如浮动的暗香,轻轻掠过天地。最先发现她的是那对浑小子大暑小暑,他们愣怔一下,急忙吞下了玩耍的火球,哧溜一声消失在爪哇国云端里了。很快,劳作中的人们察觉到了伊人,便敞开衣襟,任她滑过汗漉漉的面颊和肌肤,如沐甘霖。于是,塬上响起了悠扬的信天游。

伊人加快了步伐。树上的蝉听到了,凌空发出一声声凄厉的长鸣。湖边的雁群听到了,马上召集会议部署南迁。遍地的工蚁工蜂听到了,终止了巢穴建设,四处散开寻觅食物。而天生的艺术家们,蟋蟀、蜻蜓、蚂蚱等等听到了,即刻狂歌纵舞,在生命最后的盛会上放浪形骸。

伊人来到了原野。她嗅着野花,野花努力发出最后的绽放。她摸着绿叶,绿叶兴奋地涨红了脸。她抬眼巡视原野,遍地的庄稼唰唰地成熟着,释放出籽粒饱满的清香。而那满架满树的蔬菜瓜果,分分钟膨大起来,沉甸甸地向她鞠躬致意。

远远地传来了几声号角。伊人听得出那是皇家的狩猎正在进行。从神州大地的狝狩围场,到中亚突厥诸汗、欧洲的皇室贵胄,鲜车怒马的主人们正展示自己的天威和实力。欧亚大陆上旌旗猎猎、狼奔豕突、尘埃滚滚遮天蔽日。

洗一洗这喧嚣吧!伊人挥了挥衣袖,那潇潇雨水便撒向了尘寰。巴山夜雨一寸寸地涨满了秋池。寂寥的痴女彻夜不眠,数点着帘外台阶上的滴水声,心绪放飞到千里之外。远在天边的羁客,雨水研墨,将“何当共剪西窗烛”,一字一叹,缓缓铺展到笺牍之上。正值中元之夜,只见那无数的幽灵离魄,借着这天地混沌、阴阳交错的夜色,匆匆回家团圆,共诉衷肠。天上人间交织着一片繁忙。

雨后天晴了,万里无云。好一个秋高气爽!伊人一下感觉到心阔神逸,不由得纵身跃上苍穹。低头望去,大地丰盈,万物辉煌,群山红遍,层林尽染。再抬头只见玉走金飞、东兔西乌,海角冰轮初转腾。皓月当空,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风,一派醉人的清辉美景。

伊人困了,便在柔软的草地上睡着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清晨悄然而至。晨曦中,伊人沉睡中的肌肤冰雪一般晶莹光泽。秋日暖暖的太阳出来了,照在她裸露的酮体上。伊人苏醒了,略带羞赧地支起身。于是,一团团薄雾腾起了,悠悠荡荡地飘浮在山麓间、流淌在湖面上。银白的流霭、橘黄的山头、宝蓝的湖面,将伊人妆扮得如诗如画,亦仙亦幻。

一只玉兔飞驰而来,衔着一张请柬。原来是嫦娥姐姐的邀请,哦,今晚是中秋节。伊人跟着玉兔,前往月宫。远远就见到了那五百丈高的月桂树,闻到了沁人心肺的桂花香。广寒宫前,是姮娥和吴刚。姮娥略微躬身,两手相握在胸前右下侧移动了几下。伊人也深深道了个万福:“姐姐好”。姮娥近前,拉住伊人的双手:“多年没见,甚是思念。刚哥,快把酿造好的桂花酒端来吧。”吴刚抱拳:“妹妹稍候!”大步去了。

姮娥:“吴刚哥虽是无刚,但对我一直温柔有加。他的两个孩儿玉兔和金蟾也很乖巧,给这荒凉的宫中驱走了不少寂寞。小蟾调皮,今夜把斧子藏了起来,不然老爹又去拼命砍树了。”“几千年了,砍了长,长了砍,哪有个头?”“唉,这正是他排解不开的地方!随他去吧……”

说话间,吴刚拎着一大坛酒过来。后面紧跟着玉兔金蟾,一股浓香扑面而来。几句寒暄庆贺,佳酿也就源源灌入腹中。伊人不禁赞道:“啊,真正极品!刚哥好厉害哦。”吴刚仰天笑了:“我吴刚也就这点本事了!真正极品是姮娥!……我……对不住娥妹子!”仰脖一大碗酒,眼泪就飙了出来。嫦娥甩掉杯子,径直跳起了《飞天》,乘着三分酒性,且歌且舞。伊人善舞,就势加入进来。高大的月桂开始了摇曳,树叶婆娑。吴刚击鼓,蟾兔喝彩。偌大的月宫中,一时间光影闪烁迷离。伊人跳罢,便坐下来,托腮看着地面人间。此刻正是万家灯火,花好月圆之时。那一派温情弥漫升腾,渐渐传到了月宫。此刻的月宫,嫦娥舞步幽怨、吴刚鼓声苍凉。不知怎的,伊人突然泛出了大滴的泪花。

不胜清怨月明中,道是有情却无情。伊人的脸色瞬间变的铁青。“该谢幕了!”她一声鸾吟,吹落了一片枫叶。那赤红的叶子,飘飘荡荡,由天际滑了下去。在接触到地面那一瞬间,大地颤抖了起来。涟漪一般的悸动,快速传向四面八方。伊人又一拂袖,一阵狂风呼啸而起。那风萧瑟凄凉、摧枯拉朽。一时间天昏地暗,呜咽呼号。枝叉断裂、金石碰撞的声音,夹杂着神、兽、人的呐喊……“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一阵骤雨袭来,将残花凋叶,统统冲刷涤荡而去。千军万马的奔腾声中,断续冒出:“ 山河破碎风飘絮” …… “秋风秋雨愁煞人”……一声声呐喊呻吟,将这风雨的狂欢交响乐,逐步推向高潮。终于在一个寒夜的五更,一切嘎然而止。秋的帷幕伴随着片片雪花缓缓落下。

伊人已经悄悄离去。留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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