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亦是同路人

“你现在就必须起床,马上!”

一声低沉的怒吼从虚掩的房门内传了出来。温迪握着药瓶,脚步在急促间猛然停顿在那里。这声音虽然是压低了的,但依旧还能让人感受到那从胸腔嗡嗡作响里强压下来的忍耐,有种不可言状的震慑力。

温迪在门口定了定神,慢慢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只见杰姆斯起身坐在床边,长满老年斑的双手正系着衬衫上的钮扣。他默不作声,委屈地噘着嘴,脸上的皱纹挤做一团。亚当呢,伸着他瘦长的腿,就坐在离床不远处的轮椅上。他灰白的眉头紧锁着,眼睛盯着杰姆斯,胸脯在上下起伏间似乎怒气未消。屋子里的这两个老男人就这么僵持着。

温迪把装满药片的小塑料杯放在餐桌上,随手又打开餐盘上的盖子。她尽量将声音放轻柔,“早餐已经在这里了,别忘了吃药”。

回过头来,温迪看到亚当正偷偷地向她眨了眨眼睛,眼角的鱼尾纹却有着微微的笑意。

“杰姆斯这些天的情况好多了,可以走路了,你们有空了可以到走廊里转一转。”温迪说。她路过亚当的轮椅时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又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温迪相信亚当会了解她那按在他肩膀上的嘱托:“吓唬吓唬就得了,别太过火了!”那看似不经意的一拍中,温迪在手掌上放了些许的力度。

杰姆斯是因为心脏衰竭住院的。平日里他十分的敏感,喜欢把窗帘都拉下来,门也总关着。任何太强的光线、太吵的噪音都会让他感到不舒服。

杰姆斯有时候很任性,但对亚当的话却是言听计从,甚至还有些依赖,所以护士们有什么难处也就会直接向亚当告状。

每天清晨,杰姆斯都要懒一下床。亚当不来他就不起床、不吃饭也不吃药,这让护士们叫苦连天。好在亚当基本上每天都来看他。“看来今天亚当是听够了护士们的诉苦后,才决定给杰姆斯来个下马威的。真是一物降一物。”温迪想到刚才亚当向她偷偷眨动的灰蓝色眼睛,不禁也笑了起来。

杰姆斯、亚当还有那位不知名的中年男子是医院科室内几个护士悄悄议论的对象。

“亚当是杰姆斯的同伴。”一个护士在说“同伴”时加重了语气,并用双手的食指和中指交叉着打了个引号。

“那推着亚当轮椅,天天帮着他来看杰姆斯的男人是谁?”另一个护士好奇地问。

“说是他们的朋友。”第一个护士撇了撇嘴,挑着眉毛回答。

“朋友?哦,哦……”

在这样的交谈间,温迪可以感觉到大家那种面面相觑里沉默不语的微妙。

温迪对这样的闲言碎语一般都是不屑一顾。在她看来,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是的,亚当和杰姆斯是同性伴侣,但那又怎么样呢?杰姆斯已经是七十几岁的老人了,亚当还能一如既往地关心他、每天这样风雨无阻地来看望他,这不就是真爱吗?难得的真情,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温迪还记得有一次杰姆斯向她提起亚当。“亚当年轻的时候是一位建筑设计师,还是模特。我那时候是会计师。在我们两个相爱的六十年代,社会上还不能接受这样的关系。我的父亲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总,为了不让他伤心,我和亚当都顶着压力、对外说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我们这一路走来在一起很不容易,但彼此从来没有分开过。”

杰姆斯说,亚当有关节炎的毛病,三年前就用上了轮椅。亚当的朋友感动于他们之间的情谊,才自告奋勇地每天推亚当来医院探访他的……

“杰姆斯把药都吃完了,饭也吃了。他还走了走,腿部有力量多了。”快下班的时候,亚当自己摇着轮椅来到护士站,边面带得意地汇报着,边又向温迪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还是你有办法!”温迪微笑着对亚当说。

又一天的工作要结束了,温迪看着亚当,若有所思……

温迪总是很忙碌,下班后她要去超市一趟,家里需要买些菜。然后,她还要接儿子放学、送女儿去课外班。

移民后的日子依旧匆匆忙忙,前夫有了外遇和她离婚后,形如陌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 “曾经亦是同路人啊……”温迪看着亚当的背影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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