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平的生活有点拧巴

郭待醇拖着沉重双脚爬上三楼,打开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顺手拿起遥控去开电视,发现电视还开着。感觉口渴起身到厨房倒水,水只出来几滴,他只好灌水烧水。回到沙发上,手机响了,是老段。

“大唇,吃过了吗?沃尔玛有减价鸡蛋和鸡腿,咱们搭伙去?”
“还没呢,刚回来。车胎又漏气了,到好市多打了打气。你等我一会儿?我冲一包泡面。”
“又吃泡面,周末到我这儿,我做土豆烧鸡腿。对了,去补补车胎吧。老打气,多麻烦。”
“下次发工资一定补。一会儿楼下见。”

郭待醇在北京长大,娶了个北京妞为妻。家境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是从小到大衣食无忧,顺风顺水。他寻思着就这样度过余生了。

一日晚饭后他正在看足球赛转播,妻子过来关掉电视,说有事商量。通常家里的大事小情都由妻子定夺,“商量”就是通知。

“什么大事?还要关电视。”
“你对咱家今后的日子有计划没?”
“……”听到这没头没脑的问话,他有点懵。
“这样说吧,你对朝九晚五的工作、千篇一律的日子烦不烦?”
“不烦啊……你要说什么?”他还是不明就里。
“想不想到国外生活,比如加拿大?”
“不想,想也白想。”认为妻子在开玩笑,他顺口答道。
“你想去,太好了,咱们办移民吧。”
“今晚我们没喝酒……”看到妻子严肃的表情,他马上认真起来,“移民?怎么突然想移民了?”
“今天张娜告诉我他们家移民加拿大的申请批准了,正在准备搬家。”
“到那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像他们夫妇当官背景的到那里还能找到工作吗?”
“不用工作,她说到加拿大就躺平,懒懒散散地度过余生。”
“这怎么可能?”
“你看他们有两幢房子,地段好,值一千多万,他们还有不少存款。这些钱足够在加拿大买三幢别墅,一幢自住,两幢出租,租金足够生活。”
“可以吗?我怎么觉得不靠谱呢?就算他们可以,我们可不行。”
“是,我们的两幢房子地段不太好,存款也不多,但是凑够一千来万还是可以的。如果我们买不起三幢大别墅,联排屋总行吧。加拿大是福利国家,看病和孩子上学都不用花钱,只要我们不大手大脚,生活应该没问题。另外,我们也不用为儿子到国外上大学发愁了。”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计划,不知道是不是可靠,我可不想把自己流放到国外。还是慎重点为好。”他要扯一扯她的后腿,尽管他清楚妻子定了的事情向来是不可能改变的。
几天后她再次关掉足球赛转播,宣布她重新做了调查和计算,到加拿大躺平生活绝对可行,现在要举手表决。妻子闪电般的决定把他的“以拖待变”计划完全打乱了,他只好乖乖地举了手。
移民申请很顺利,郭待醇的技术移民申请获得批准。一年后他们定居到气候和房价都能忍受的卡尔加里。不几个月,他们购置了一幢中等价位的别墅和两幢联排镇屋。为了尽快找到租户,他们简化了招租程序。郭待醇曾劝妻子慎重些,可她不以为然。租客很快找到。躺平的生活正式开始。
卡尔加里虽然不及北京繁华和方便,但是这里空气清新、风景秀丽,再加上周遭世界一流的旅游资源和娱乐设施,他们很是享受这里的生活。只是这里的花销要比他们预期的多不少,每月四千加元的租金仅够他们的基本支出。
躺平的日子从夏飘到秋,从秋飘到冬,飘走了满目青绿,飘来了满天风雪,他们的新鲜感也几乎飘光。躺平生活变得无聊起来,郭妻开始参加教会活动。郭待醇对宗教不感兴趣,只好天天宅在家里。生活仍旧自在,但是这样的生活经得住风雨吗?
第二年腊月已过半月,一租户的支票还没收到。郭待醇打了十几次电话才打通。租户说现在钱有些紧张,过几天会寄去。一星期后,支票仍未收到。他又打电话过去,对方说现在无法凑够租金,下月一并付。他们勉勉强强地同意了。
转眼到了下月十号,支票仍无踪影。他电话催,租户说对不起,失业了,没钱交租金。他们犹如挨了一记闷棍,刹时蒙了头。是不是遇上赖租金的住户了?他们不清楚怎样处理这种情况,只知道他们无权强迫租户搬出。这样,他们生活的一半资金没了,只能动用准备给儿子上大学用的存款。
“我看他们是故意的,看我们好欺负。”他发表自己的看法。
“你说的对。但凡你说话刚气一些,他们才不敢呢。”
“这跟我说话没一点关系。如果是你,结果也一样。”
“我要是英语好,还用得着你!”
“说什么说什么呢!当初我劝你谨慎些,你要是听我……”
“谨慎谨慎!你说话像个娘们,怎么会让人信服!家里外都是我撑着,你有资格怪罪我吗?!”
这是他们来到加拿大后的第一次争吵,也是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郭待醇感到躺平日子要结束了,是该找份工作了,不然生活就会有大问题。可是找什么工作呢?他没有一点谱,一是本来没有计划工作,二是他学的是植物生物学,听说在此毫无用武之地。他真的不知道他还能干点啥。
工作不会马上有,赖租户搬走也需时日。源开不了,只好节流,缩减生活开支,买减价东西。那天郭待醇去沃尔玛买减价鸡蛋,他急忙忙来到里角的鸡蛋货架,见一人正将四盒减价鸡蛋放进购物车,货架上却一盒不剩。
“Hi, Chinese?”郭待醇赶上去打招呼。
“你好,啥事?”那人打量了一下郭待醇,反问道。
“我来买打折鸡蛋,发现卖完了。您拿了四盒,能不能匀给我一盒?”
“这个……,你应该早点来。”
“是是,有事来不了。挺远的,我骑车过来的。”
“好吧,一盒够吗?”
“够了够了,太谢谢了。您贵姓?”
“段庄。你怎么称呼?”
“郭待醇。”
“哈哈哈,一盒肯定不够,大唇一定吃得多。”
“待醇,”他更正道,“等待的待,乙醇的醇。”
“好好,文绉绉的。不过还是‘大唇’顺口。”说完,老段拿起两盒鸡蛋送给郭待醇。

从此,一个北京白面书生和一个山东大汉就成了一对忘年交。

段庄上世纪九十年代来加拿大读生物,后又进修了计算机,在一通讯公司找到了工作,干了没几年被辞退。失业后他与同事合伙开了一家装修公司。工作很累很苦,但是收入还不错,不幸的是一次抬重物伤了腰,不再能干重活。他觉得自己在公司只是个负担,就执意退出。妻子见家里失去收入,就带着儿子离开了他。从此,他一人靠打一些零工度日。

段庄早来十几年,生活经验多,自然而然地就成了郭待醇的人生导师。对于请教怎样找工作,段庄说,生物技术工作根本没戏。其它高科技、金融、石油化工等你的教育背景相差太远,最有可能的是服务行业、房屋装修等低端工作,门槛低,当然工资也低。不然,你去上学,学一门热门专业。听了老段的教导,郭待醇从懵懂变为失望。所学专业毫无用途;洗碗扫地太失身份;读书更可怕。本来没有主意的他更没了主意。

数月后,在警察的干涉下赖租户搬了出去。这一折腾他们损失了上万块不说,躺平计划彻底玩完,他们必须尽快作出改变。郭妻开始催郭待醇找工作,催得越紧,他心情越坏,大都是以争吵收场。争来吵去,感情慢慢出现了问题,离婚成了一个选项。尽管双方都知道离婚后生活会更加艰难,但总比整天吵架好。

后来,婚还是离了,三幢房子一人一幢。郭待醇觉得自己住一幢房子花费太多,也不想出租惹麻烦,就把房子卖了租房子住。

家没了,躺平生活结束了,幸运的是他还有老段。老段就像一支燃掉一大半的蜡烛,在最黑暗的时候,用它微弱的光为他照亮脚下的路。他知道,这个微光不能照得很远,但是足够让他迈开步子向前,放弃不切实际的躺平生活,用另一种活法去迎接今后的人生。
他降低了身价,尝试去找工作。

第一份工作是送报纸。送报纸挣不了几个钱,按段庄的说辞就是“湿湿脚”。后来又尝试了商店里上货、清洁工、餐馆打杂等。这些工作可以提供他温饱,但不能提供他精神上的满足。他开始计划自己创业,也许不久“大唇杂货”的招牌会挂在某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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