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从来没道理

“你好!我要去贾斯伯,可以载我一程吗?”

车子刚刚行驶到高速路口,便遇到了这位搭车旅行的小伙子。

小伙儿个子高高的,齐耳的中长卷发金灿灿的,宛如微风吹拂的麦浪,荡漾在高鼻梁蓝眼睛旁;身上着一件蓝色短袖体恤、一条橙色短裤,脚上踩着一双登山徒步的马丁靴,背上背着一个大包,手上提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着牛奶、饼干和面包,这些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儿子回答说:“我们要先去一趟冰川,再到贾斯伯,大概要在冰川那里停留三个小时左右,若是不介意就可以上车。”小伙子毫不犹豫地上车了。

绵延几百公里的落基山脉,处处皆风景。我们走走停停,玩得随意,只要在晚上赶到目的地住宿即可。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对他充满了好奇,又有些怜悯。

小伙子名叫艾伦,19岁,法国人,刚刚高中毕业,来加拿大两个多月了,一路上搭着顺风车,自东向西,横跨了五个时区,穿越了几千公里。他通常是住在教堂、火车站,偶尔寄宿别人家里,最好的时候是入住在便宜的青年旅社。

艾伦比较腼腆,语音轻柔,好在儿子与他也算是同龄人,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

当我想到假如他是我的儿子,突然有份感动,想邀请他跟我们一起旅行,一起吃住,我的慈母之心开始泛滥了。

话音未落,就被我老公否决了。他认为,我们对艾伦最好的帮助就是“及时的需要”,其它都是多余的,甚至是在害他。看着老公言之凿凿的样子,我想凡事都可行,但不都有益处,也许他是对的。

可是,既然今天我们已经相逢了,一起玩也是合理的吧?总不能让艾伦在景点等我们几个小时吧?也被他拒绝了。这可怎么办?听说票价不便宜,起初我小人般地以为他不舍得花钱,于是我说害怕上sky walk,干脆就把票给艾伦用吧,他当然也没同意。我心中不免些许懊恼。

我们只好把艾伦留在游客中心等待。

在去往sky walk 的路上,我一直惦记着艾伦,希望他能跟我们在一起。我拉着脸,越想越气,不由自主地抱怨起来,“票价贵吗?十张也买得起!我不玩也是可以的,一把年纪了还要陪着你们去探索世界……”

儿子看不下去了,本以为他会理解我,结果他说:“票,需要在网上提前很久才能预订上,现场根本买不着,还是实名认证的,你怎么给他用!”

如此说来,是我误会他爸了?但不管怎样,我就是不忍心让艾伦一个人坐等我们几个小时。

我想象着孤零零的艾伦,坐在没有开暖气仅有几度的游客中心里,他肯定很冷。我怎么不留件衣服给他呢?我们都穿了羽绒服,而他却只穿了短裤短袖;我还带了围巾,给他留条围巾也行呀,我怎么只把自己包裹严实撇下他就走了呢!我从生气转为自责。

从sky walk下来后,我们要转乘区间车到冰川上行走一小时。经过游客中心时,我看见艾伦站在门口,兴许是出来透透气吧,可是外面冷呀,他怎么不坐在里面玩玩游戏呢。我又失去了爬冰川的兴致,我想回到游客中心陪着艾伦。那爷俩直接翻了我白眼,怎么会有我这样的人,非亲非故的。

我们一家人沉默着,来到了转乘中心。因为我们在sky walk上停留太久了,错过了预定的开往冰川的车,现在要么退票,要么换时间。太好了,正合我意,心中祈祷着有奇迹发生。

我们来到游客中心换时间,幸好下午四点钟的班车有空缺,其它的点都满员了。心中掠过一阵狂喜,这正是我期待的。

假若今天艾伦不能与我们同玩,我会一直心不在焉。假如他是我的儿子,这两个月来,他快乐吗,他吃过一顿正餐吗,他遇到过危险吗?这时,我偏偏又想起了《荒野生存》里的克里斯朵夫,脑子里闪现了他很多坎坷不幸的遭遇。啊,越想越心疼,不敢再想象了,打住!

艾伦一定遇到过许多不同的人,热情的、冷淡的、甚至不怀好意的,从言谈上可窥见出他的谨慎。我虽与他无亲无故,但既然遇到了,至少在这一天里,我要尽我所能地对他好。

我想给他买票一起玩,我想到了目的地后请他吃一顿大餐,实在不行,晚上睡在我儿子房间里也是可以的,这是我能做到的。

想着想着,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儿子跟前。之前的想法都被他爸拒绝了,这次希望得到儿子的支持。

儿子说,可以给艾伦买票,只要有就行。但是和他同住一屋不行,因为住宿是按人收费的,早就预定好了三个人的。

也行!至少可以请他爬冰川,还可以请他吃顿大餐。

想着想着,在这寒冷的冰川游客中心里,鼻头一酸,心中居然下起了一片温暖的杏花春雨,我得有多爱这个孩子呀!

我让儿子赶紧去窗口问问能否补一张票,儿子一溜烟儿似的跑了过去,窗口外面排了几个人,我密切关注着。几分钟后,儿子冲着我比了个OK。

我立刻凑上前来:“现在就买吧!”

“票很多,需要证件,先过去问问艾伦再说吧。”儿子说。

对呀,不能是我一厢情愿,万一艾伦不愿意呢,虽说可能性不大,先征得别人的同意是应该的,还是儿子考虑周全。

同时,儿子也提醒我,去跟他爸爸商量一下。刚刚如释重负没两分钟,眨眼间又惴惴不安起来,我担心他又不同意怎么办!

如果他不同意,我跟他吵架?不合适。

如果他不同意,我跟他离婚?小题大做了。

如果他沉默、不表态,怎么办?就当他同意了,但不情愿,哄他。

如果他批评我,说我多管闲事,甚至更难听的话,怎么办?接受批评,再劝劝他。

如果他扭头就走了,怎么办?跟着他,他去哪里我也去哪里,他是家里的No.1。

想着想着,“噗嗤”笑了,我多虑了。

老公坐在椅子上,正眯着眼休息,他有午睡的习惯,现在也真的累了,可是买票的事要紧,我必须得打扰他了。我轻轻地说:“有票。”他闭着眼睛,手在耳朵边上摆了两下,不耐烦地说:“买吧买吧。”

好嘞!老公和儿子都同意了。我现在的心情如雨后的青山一样,分外明亮!

我心满意足地跑到儿子和艾伦这边。

艾伦用非常抱歉的眼睛看着我说了句“Sorry”。他拒绝了。我没想到。

艾伦说,在天黑之前,他必须赶到目的地,好找住宿的地方,若依我们的时间,半夜才能到达,所以,他必须要搭载别人的车,现在就要出发了。

他要走了。我想为他做的,什么都没做成,还让他白等了俩小时,陡然间,悲从中来。

我想凡事都可行,但不都造就人,也许这就是最好的安排。我迅速控制好情绪,把车里的食物打了一个包,给他带上。

他一个人站在马路边上,站在八月的冷风中,询问着一个又一个路过的车辆。

半个小时后,终于遇到了愿意搭载他的车。我们坐在游客中心里,远远地望着他的背影,目送他上了车。

作者简介:金婷,笔名小油灯、金多加,一个蒙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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