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恭”文化

恭品,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其重要性,绝不亚于食品。
俗话说,人有三急:内急、性急、心急。
前一个是生理层面,后一个是心理层面,中间是混合层面。

马塞尔·杜尚的《喷泉》

食品堂而皇之贯穿整个人类文明史。然而恭品,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其重要性,绝不亚于食品。《庄子 • 知北游》中,东郭子向庄子请教:道究竟存在于何处?庄子说:道无所不在,在蝼蚁、小草、砖瓦、屎尿之中。李鸿章在学习枪炮理论时听到撒尿就是抛物线,马上说,庄生‘道在屎溺’就是此理!鲁迅提的更高。他说革命过程犹如生产,排出污秽还有婴儿。正如弗洛伊德所说,人类诞生于屎尿之间。

热力学第二定律,指出系统自身趋于混乱,也就是熵增加,是宇宙间不可颠覆的真理。薛定谔指出,人活着就一定要吃入负熵,排出正熵。这些恭品,就是必须排除的正熵。这就是为什么人类天生厌恶恭品的根本原因。

然而食品和恭品会相互转换的,某些人的废物,可能是其他人的财富。《镜花缘》一书中描述过无肠国。该国人的肠子极短,食物不能充分消化。为了充分利用资源,国王一家吃头茬食物,他们的恭品,由一品官员享用。二品再食用一品的,由此各个阶层的官员依次食用。老百姓们吃最后一茬。

虽然是虚拟故事,但现实中,老百姓早就明白,恭品就被当作有效的肥料,撒到庄稼上。后来,农民甚至舍不得直接用做肥料了,而是像无肠国一样,由家猪食用第二茬,庄稼食用第三茬。这就是风靡一时的连茅圈。直到猪绦虫的危害被发现,这个食物链才被强行废除。但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惯,说明人的恭品依然有营养价值。

恭品资源充分利用的例子,曾经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传说一位资源专家A,听到另一位专家B比他厉害,决定前往切磋。他不带任何食物,只带了一条狗。一路上,他拉了狗吃,狗拉了他吃,历时两月到达B家。A颇为自豪地说起经历,B听后大吃一惊:“啊……呀!你折耗了一半!应该自己拉自己吃呀!”A羞愧而逃。不过,现在看这已经不是笑话了,自循环的生态系统,已经成功应用在太空环境内了。

人类排出的正熵物质,处理不当甚至会毁城毁君。《左传》记:晋景公姬獳腹胀,如厕跌进粪坑淹死。这使他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位薨于屎尿的帝王。汉代的长安城,同样毁于排污系统。元代《通鉴 》指出了原因:“京都(汉长安)地大人众,加之岁久,壅底垫隘,秽恶聚而不泄,则水多咸苦。”这使得隋唐不得不放弃汉长安城,在龙首原重建新长安。新城中河流、沟渠、池沼、渗井、渗坑组成的排水治理系统,卓有成效。

唐时有人发现了恭品的商机。唐《朝野佥载》记载,罗会收集长安城里人畜的粪便卖给郊外农民,从而发家致富。军队中的人畜粪便,妥善处理后也成为将领发财的手段。几十万大军的恭品,会是一笔巨额的收入。《宋稗类钞》记载,南宋禁军将领杨存中征战多年,后被言官弹劾,说他贪污部队巨额粪便钱。这些恭品价值几何不得而知,但杨存中为了结此事,拿出了三万九千亩的私产外加大量财物。
 
出自对正熵的天然厌恶,人们对恭品和它的产生过程,从未放弃改善,从而形成了恭文化。恭文化的发展,和环境、器具、排出姿态密切相关。最原始的如厕姿态,是持续了数万年的所谓蹲坑方式。至今在欠发达的边远贫困地区,它依旧占统治地位。不堪直视不说,其气味也难以忍受。所以厕所多是远离住宅的露天蹲坑。这类厕所多是齐腰高的围墙,人蹲下后看不见了。但是一条腰带搭在墙上,以示客满。但室外如厕毕竟不能全天侯普适,遇雨雪天气会十分难堪。

蹲厕姿态,需要身体紧密折叠弯曲,不宜持续太久。于是一个舒适的恭文化产物出现了:马桶。它专供皇家和大户使用。一般是檀香木制作的圆桶。底层铺黄沙上面灌满水银。排物落水银中,沉入无迹,密封气息。上面还漂浮香料松木屑,进一步将异味吸收掩饰掉。这种价格不菲的卫生用品经过简化,迅速传入民间。以至于大城镇中家家户户都具备。夜间使用这物件,清晨有专车走街串户搜集。

意外的是,这玩意的出现,对促进文人写作,作用竟然不次于酒。清人魏善伯为中丞范觐府上的厕所题联是:“文成自古称三上,作赋而今过十年。”上联隐喻北宋欧阳修的《归田录》:“余生平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下联则借用晋代左思写《三都赋》的典故。左思花费十年创作千古名文《三都赋》,家中处处放有纸笔,连厕所也不例外。这与现代人在厕所刷手机,有异曲同工之妙。

坐式马桶的出现,彻底淘汰了蹲式如厕方式。是恭文化的一个进步。但是,久而久之,人们居然不能完全地平蹲下去了。尤其在文明高度发展的欧美,年青人居然有80%不能完全脚面平展地蹲下,不然就会向后仰倒。这种下蹲方式,有了名称:亚洲蹲。无独有偶,西方的科学家发现,当代人普遍存在的便秘现象,居然和坐式马桶密切相关。进一步研究表明,人体数万年进化成的N形蹲式姿态最利于排便。正是坐式马桶,消弱了蹲式排便的解剖学优势。于是,一种将坐式马桶转化为蹲式马桶的装置,成为畅销产品。

恭文化的再一次进化,就是第二次工业革命后,冲水马桶的发明。它运用水电管道,将排污、密封、除臭,一揽子解决了。从此个人卫生间得以走进封闭的家庭居住单元,使高楼大厦中密集的住户群体成为可能。继而,智能化的马桶也开始问世。这包括,自动开启、无纸清洗,高级些的还有医学指标测量。进入21世纪以后,这种全方位自动服务的智能马桶已经进入寻常百姓家。它扩大集成了按摩、清洁、保健、治疗、美容、娱乐,甚至特殊的彩虹服务,等等内容和功能。另外,与恭品相关的其它小应用也相继出现。比如,便池上的过滤片,能让小便冲出清爽的气味。有一种药丸,女孩在赴约作客前服用,可以将闪便转化成浮动的暗香。一个富含高科技、高文化的恭文化产品市场已经呈现出来,前景不可限量。

最早的智能马桶的传说,出现于80年代初。据说苏联高层领导人访问美国,一次宴会上,他去了趟卫生间。正犹豫马桶在哪里,一个松软的沙发座自动拉开了。他宽衣坐下,香气伴随着音乐传来,腹内之物轻松地卸出来。然后温水冲洗、纸巾揩拭一气呵成。完事后,一颗点燃的香烟被送到唇间。这件事让他意识到,苏联不能落在对手之后。

一年后美国高官回访苏联。席间主人几次暗示,客人终于去了洗手间。内部富丽堂皇,香气扑鼻。大屏彩电正上演芭蕾。刚坐到豪华的沙发座上,背部就开始了轻柔的按摩。排解完毕后,却久久不见后续过程。他不由得探头往下查看。此刻,一团纸巾旋转着塞进了他嘴里。仓皇间正要起身,只觉得菊花一紧,一只香烟插了进来。

这个笑话有很多的版本。最邪门的一个是,客人觉得下面的擦拭很诡异,探头一看,大吃一惊:两只眼睛正盯着他,一只手在卷纸巾!讲故事的人还言之凿凿,自动系统掉链子的时候,提供紧急服务的那人是他哥们。

出恭图 黄永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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